“原来如此……”雷远道。
徐晃是曹军部下名将。其人出于白波贼杨奉的部下,久随曹公转战南北,屡立功勋,用兵以谨慎沉稳著称,一旦发现战机,又能追奔争利,士不暇食。此等人物,自然是强敌。
玄德公之所以基于派遣兵力入蜀,便是因为张鲁降曹之后,为曹军打开了一条通向益州的道路。只要曹操能够谨慎应对与关中将帅的关系,就能通过子午道,运送一部分兵力进入汉中。
按照曹军宣称,首批调动进入汉中的,乃是此前在并州作战的行征西护军夏侯渊和副将徐晃。如果徐晃确实进入了巴郡,说明曹军与关中将帅的协调,已经初具成效了。
汉中张鲁的部曲,很多都出自巴郡,他的地盘也包括了汉中和巴郡两地。只不过巴郡的城池、要隘多半都在刘璋手中,而张鲁则通过五斗米道的信仰来遥控千山万壑中的蛮夷。曹军抵达汉中以后,利用张鲁的宗教力量向巴郡渗透,着实理所应当。
只不过,曹军来得真是快啊。曹刘两家的对抗,越来越像是一场以汉中为中心的竞赛了;在这种群山耸峙、道路曲折的复杂地形中,谁能够占据先机,谁就取得了极大的优势。现在看来,优势似乎是在曹军那边?
如果那些数之不尽的蛮夷果然站到了曹军那一边,并且接受曹军的驱使,那仅仅两千的己方,可就成了真正的孤军。
想到这里,他背上凉意浸浸,已出了一身冷汗。
难道……这就要退兵么?
与此同时,营帐中不少人都想到了这局面。有些人压抑不住情绪,露出吃惊之状。还有些扈从眼看他人惊慌,自己也有些动摇。
雷远立即反应了过来。
他竭力保持着悠然的态度,仰天而笑:“徐晃,哈哈,哈哈。”
甘宁适时地起身一步,身上的甲胄叶片碰撞,发出铿锵之响:“我们依托大江而上,抵达巴郡的不过数千人。曹军胆子倒是不小,可他们先过子午道,再越米仓道,能维持多少兵力?杜濩、朴胡、袁约这几个,仗着鸡零狗碎的曹军抖威风,简直不知所谓。”
雷远倒没有想到这一点,他想了想,赞同地道:“正因为曹军力量薄弱,所以才需要策动蛮夷,并威胁身处宕渠城中的各位吧。此诚外强中干也。”
他用充满信心的眼神扫视所有人,继续道:“更不消说,我们有数千精锐,更有宕渠坚城为凭,背靠宕渠水,还能获得左将军和刘益州源源不断的支援。米贼也好,曹军也好,他们……”
雷远返身落座,向着己方将士们笑道:“此来益州,正愁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若能扫平巴郡米贼,便能向主公交待。若能取得徐晃的首级,大家升官发财,全都不成问题了。”
甘宁掰着指掌关节,发出噼噼啪啪的轻响。他狞笑道:“徐晃是我的。”
帐幕中的扈从们一齐哄笑起来。
雷远在遴选来到益州的将士时,本来就承诺,若有功绩,加倍升赏。所以许多人都渴望战争,以求功名利禄。
不少将士们私底下盘算过,哪怕在益州不打什么大仗,只走这一遭,就能拿到许多好处。但如果按照雷远所讲,先破米贼,再诛曹营大将,回去至少也能升一级军职,再获得百亩良田!这可就太好了!
扈从们得雷远的恩养,早就怀抱效死之心,更不消说还有丰厚赏赐,瞬间人人都欲立功,谁也不将恶劣的局面放在眼里。
这等情形落在做客的地方豪族首领眼里,又有不同的感触。
冯贺想道:别的不谈,只看他们听闻曹军动向,却满心都是建功立业、博取赏赐的念头,可见玄德公的威势,绝不在曹丞相之下,所以部属们才能有这样的气概。
又有人隐约以为,玄德公后继还有援兵,否则雷将军不至于这么自信。
这些人之所以把家族安顿在宕渠城里,且不说是否倾向于刘益州,至少对米贼那一套是排斥的。只因张鲁得到曹军撑腰,气焰大张,而巴西太守庞羲此时又首鼠两端,无意与米贼对抗,才迫得他们逡巡惊恐。
眼看雷远等人气势十足,顿时心中活泛。
但更多人依旧面带颓然神色,忧心忡忡。
有一人出列说道:“雷将军,话虽这么说。可杜濩、朴胡、袁约等人实力强盛,麾下可动用的蛮夷战士,总数几近万人。他们再得徐晃的指挥……我听说,那徐晃乃是曹公麾下的猛将,曾讨吕布、破袁绍,战功赫赫。他短时间内长驱千里,兵临宕渠,必定早有准备。所以能否请雷将军体谅我们,莫要……”
雷远不待他说完,便叱喝道:“住口!”
哪怕威迫豪族首领们交出亲属为帐下吏的时候,雷远依旧言语温和,至多绵里藏针。这会儿忽然勃然发怒,众人但觉他杀气腾腾,几乎令人不敢正视。
雷远略微附身向前,一手撑着案几,声色俱厉地道:“在座的诸位,都是刘益州管辖下的子民,我们乃荆州客军,本不该多说什么。诸位畏惧米贼的势力,不敢通报军情,我也可以稍作容忍。但是,我军来此,就是为了与曹贼和张鲁作战!如今局势既然分明,诸位或者站在左将军、刘益州这一边,或者站在曹贼和张鲁这一边,终须有个决断!”
出列说话的那人,吓得腿都快软了,他虽然心中仍有想法,却只能低头不动,保持着作揖的姿势。
这时又听简雍轻飘飘地来了一句:“总不见得,那米贼遣手下发一书信,各位就望风景从;玄德公大军在此,却不能令人有所触动么?”
响应张鲁的号召,试图隐瞒徐晃抵达巴郡、蛮夷将图大举的消息,这便等若倾向张鲁那一边,众人心头有鬼,一时无法答话。好几人只在心中大骂:我们只是想两不相帮,坐观成败罢了,哪里就说得上望风景从?米贼那套玩意儿要是靠谱,我们早就从了,还用等到现在?
好在雷远并没有追究的意思,他向简雍摆了摆手,略微放缓语气:“我还是原来的要求,希望以诸君的子侄辈为帐下吏,从此齐心协力,善保宕渠一县的安定。诸君,还请认真考虑我的请求。”
冯贺连忙出列道:“将军,我这就令人召唤犬子,立刻就去,立刻就回!”
此外又有数人出列赞同。
“其余诸君呢?”
一名较年迈的宗族首领趴伏在地,往身边一人连打眼色。
身边那人乃是某个较小宗族的首领,长期依附于大姓豪右的,当下苦着脸,犹豫了半晌,终于起身道:“雷将军,值此乱世,家族立身不易,我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还请将军网开一面,我明日就领宗族子弟回乡,断不敢参予两家的争端。”
雷远斜眼看了看他:“足下的意思,便是不愿站在左将军和刘益州这边了。”
那人干笑道:“并非我刻意如此,实在是无可奈何啊。”
雷远点了点头:“那就斩了吧。”
话音刚落,几名扈从如狼似虎地将他推出帐外。
这人哪里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他疯狂挣扎着,又连声大叫:“元公,你让我做的,你说句话啊!你们替我求个情啊!”
被称作“元公”的老者脸色煞白,一语不发。
而扈从们扳头压颈,强迫这人面对着大帐跪下。下个瞬间,雪亮刀光一闪,人头落地。
圆滚滚的脑袋在帐前骨碌碌地转动。眼力好的,只见头颅上双眼暴凸,口唇尚在开合不休。而无头的尸身倒地,一股怒血从腔子里直喷出来,就像一条鲜红的血柱,飙射出几近丈许距离,直贯入帐内。
雷远徐徐道:“李异。”
“在。”
“明日一早,持此首级入城,就说这是内通米贼的下场,以儆效尤。”
“遵命。”
李异大踏步过去,提起首级,回到帐中落座。
那首级就被端端正正摆在李异面前的案几上,污血从颈下渗出,又淅淅沥沥地淌到地面。李异看了看首级,很贴心地将之转了转,使之面容向外,正对着下首的宗族首领们。
“诸君,如何?”
今日只有两条路走,或者遣子弟为吏,紧紧站在荆州军的身边,与张鲁一战;或者当场身首异处,以后万事无关。
剩下的十三名宗族首领如何还不明白?他们心下砰砰乱跳,全都出列跪倒:“我等谨尊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