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围住了。
这是周泰第二次落入了雷远的掌握之中。上一次是在三河口,当时双方毕竟没有撕破脸,雷远只是取了几颗附从东吴之人的脑袋加以震慑。没想到此人自恃勇武若此,竟然再来轻剽犯险,真是不知死活。如今身在重重围困之下,不晓得周泰的心里会不会有些后悔。此刻只要自己一声令下,便可将此人砍成肉泥,倒也痛快,倒也干脆利落。
雷远这么想着,只微微点头,并不说话。
那部曲有些惊讶地看看雷远。李贞在旁连连挥手,让他先行退下。
所有人都觉得雷远的状态有点不对,在他看似冷静的神情之下,有一种近乎癫狂的、可怕的东西正在酝酿着。可是谁也不敢去打扰他,只能任凭他在一片狼藉的街道上矗立着。
随着时间的推移,此前监视荆蛮的部分扈从重新归队,稍许充实了雷远身边的防御力量因为未能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这批扈从们满面羞惭,有人想要去收拾下同伴们在街道上横七竖八的遗体,刚动手,就被雷远喝止了:“等一等。”
过了一会儿,王延匆匆地从街道一头过来,隔着很远就深深拜倒。
雷远注意到,王延身上的甲胄染了些血迹,显然是亲身参与到了厮杀之中。看来,哪怕是占据了数倍的兵力优势,对周泰的围堵仍不那么容易。换在往日,雷远会快步向前,对这位陪伴自己很久的老将加以慰勉,但雷远站在原地没有动。
“宗主,王延特来请罪。”王延的胡须颤动着,嗓音干涩地道。
此前雷远令王延监控乐乡大市,但他却没有做好,以至于周泰领人潜入,造成了如此惨烈结局。无论之后王延在围堵周泰的过程中有什么样的表现,失职之罪怎也逃不过去。
雷远并没有指责他,却另外问道:“对周泰的围困,现在什么情况?”
王延连忙道:“周泰的部下们勇悍惊人,几次与我方凶猛搏杀,试图冲突出外。但我们毕竟人多,每次都把他们打了回去。现在他们还剩下半数人手,占了大市东南角的一座廛里,拒守不出。我们已将之团团围拢,但是……但是……”
“但是我不下令,谁也不敢担负攻杀吴侯麾下重将的责任,对不对?”雷远叹气道。
王延不是血气冲头的年轻人,数十年辗转飘零的经历让他懂得了很多,也磨去了他身上本该有的棱角。对他来说,擅杀东吴重将的后果是再清楚不过的,他一定不希望庐江雷氏陷入那种局面。
果然王延再度深深俯首,沉声道:“还望宗主不要下这样的命令。”
过了半晌,雷远道:“你回去盯着他们,先将他们困住就好了。”
“是。”王延躬身退走。
雷远依旧站在原地。
大市以外,传来密集的马蹄声,那应该是贺松、丁奉两人的部下骑队火急赶到。又过了片刻,贺松、丁奉两人带着亲卫奔进大市。当他们看到雷远安然无恙的时候,都露出喜悦的表情,但他们随即看到了遍布在雷远身边的尸骸。
贺松在街道中央慢慢地走了走。当发现有两名自己特意推荐到雷远身边的得力部下战死的时候,他的脸色越来越阴沉,眉脚不断跳跃着,显然已经愤怒之极。而丁奉握紧双拳直冲到雷远面前:“宗主!是谁干的?”
“不要急,你们在这里等一等。”雷远低声吩咐,话语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两人都愣了愣,随即站到雷远下首。
李贞低声简单地说了下发生的事。丁奉勃然大怒,待要向雷远说什么,肩膀被贺松按住了:“宗主让我们等一等!”
再过了片刻,又有密集的马蹄声和无数脚步踏地的沉重声音响起。这次来的骑队规模更大,还有大批步卒随同行动,带起的滚滚烟尘,站在大市里也看得很清楚。随即郭竟、邓铜和雷澄三人急匆匆地赶到。
雷远向他们颔首:“你们在这里等。”
又过了一会儿,沙摩柯和那几名荆蛮渠帅也来到了,因为雷氏部曲已经完全接管了对周泰的围困,这些人便散去部属,来探看雷远的情况。雷远依旧让他们站在这里等。荆蛮渠帅们初时不以为意,在街道附近走来走去,大声小声地说说闲话,可他们很快感觉出了气氛不对,于是沙摩柯带头,一行人返回雷远身前,肃立不动。
随着时间推移,雷远在乐乡大市遭到袭击的消息渐渐传开,而赶到大市的部属也渐渐多了,包括辛彬、周虎、刘郃等文吏也到了现场。雷远还是告诉他们,站在这里等着。
所有人就站在飘散着血腥气的街道上,默然无声。
这段时间里,被围堵在大市东南角的周泰发起了两次突围,被兵力愈来愈充足的雷氏部曲干脆利落地迫回原地。周泰转而遣人出面,提出要与雷远当面谈话,雷远却根本不见他,直接让王延将之乱棍打回。
又过了一会儿,蒋琬疯狂打马,飞驰赶到。或许是因为来得太急,当他下马的时候,竟然双脚发软,几乎要滚倒在地,一名扈从连忙上前扶住。蒋琬跌跌撞撞地奔到雷远身前,只见雷远并非自己想象中神经灼热、脑海沸腾的狂怒状态,不禁松了口气。
雷远有些玩味地看看蒋琬,颔首道:“公琰,我等你很久了。”
蒋琬扯风箱似的喘息着,涩声道:“续之,我们……”
雷远抬起手,阻止了蒋琬将要说出的话。他向前几步,揽着蒋琬的手臂,让他站到被鲜血浸润的砂土之前:“你看,这里是吴人向我发起袭击的现场。这些是为了保护我,被吴人杀死的将士。公琰,你看一看。”
那些尸骸的血已经快流干了,肤色渐渐变成可怖的青白色。蒋琬看看这些本来熟悉,现在却有些陌生的脸,觉得浑身发冷。
“现在,杀人凶手已经被我们包围了,就在那里。领队的,乃是吴侯麾下的骁将周泰周幼平。只要我一声令下,今天就是他们的死期……”雷远冷笑一声,继续道:“但我知道,公琰,你会劝我说,不能擅启刀兵,不能轻易与东吴冲突,要以大局为重、适可而止、好自为之。嗯,应该还会保证,玄德公必会替我向吴侯申诉,或许还会给我升个官作为补偿。”
他一边说话,一边踱步,最后站到蒋琬面前:“公琰,我说的对吗?”
蒋琬满脸苦色:“续之,你说的没错。”
在雷远的语气中,蒋琬感觉到了强烈的杀气和不容动摇的决心,蒋琬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劝解。该说的道理,雷远完全都明白,说多了也是白费功夫。何况,这一次甚至蒋琬本人都觉得,东吴的所作所为已经超越了底线。换做蒋琬本人连续遭逢这些情况,他就能忍吗?蒋琬不知道,所以他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雷远却拍了拍蒋琬的肩膀:“我觉得……嗯,公琰你说得有些道理。所以,周泰不会死在这里。”
什么?我说的很对?难道续之愿意再忍?只要这东吴重将不死在玄德公的领地上,那一切都好说啊!蒋琬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了,令他难以置信的庆幸和喜悦忽然冲上脑海,继之而起的是强烈的愧疚感。
“多谢续之!”蒋琬控制住澎湃的情绪,向雷远深深地施礼,随即问道:“那么,我能为你做什么?续之但有所命,我无有不从。”
“确有需要摆脱公琰之事。特意等你来,是想让公琰做个见证。”雷远道:“我会放周泰回去,也请公琰将所见所闻,原原本本地禀报给主公。”
“好!好!续之请放心!”蒋琬大声道。
雷远招了招手,让李贞赶过来:“听到我和公琰说的了吗?”
“听到了!”李贞恶狠狠地瞪了蒋琬一眼,咬牙道。
“那就去办,让王延放人!快去!”
“是!”李贞几乎又要哭出来,他勉强控制住情绪,大声答应了,随即飞奔离去。
没过多久,包围着周泰的那处发出兵力调动的嘈杂之声,好一会儿才又慢慢低落。
显然,周泰是走了。
蒋琬情不自禁地向雷远深深地行礼:“续之,委屈你了!”
“哪有什么委屈。”雷远向蒋琬笑了笑。
他离开蒋琬,大步站到其他的部属们中间,环顾众人。
部属们正因为雷远纵放了周泰而惊疑,眼看雷远回来,所有的视线瞬间都集中在他身上。
就像以前很多次作出重要决定的时刻一样,雷远深深吸气,又深深吐气,慢慢地将身体挺得笔直,单手按上了刀柄。在场许多人都是身经百战的武人,也不知为什么,他们忽然就觉得兵戈肃杀之气大盛,仿佛将要有大事发生。而像是郭竟这样的老部下明了雷远的心意,更是屏息凝神,只待号令。
“刘郃。”
刘郃愣一愣,闪身出列。
雷远徐徐问道:“周泰现在离开,什么时候能够回到岑坪?”
这问题对刘郃来说太容易了。他应声道:“最少两天,最多三天。”
“很好。”雷远点头:“那就容他多活三天。”
雷远昂起头,看看天色,继续道:“传我将令,各营立即起兵。荆蛮部落的各位随军行动。三天后的这个时候,我要以荆蛮大规模暴动的名义,血洗岑坪,斩杀周泰!”
自郭竟、邓铜、贺松、丁奉以下,数十名武人一齐躬身,如雷响应:“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