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玛太太特地给程熹微打电话表示感谢, 程熹微只在电话这头轻轻笑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爱玛太太还告诉她苏念离开巴黎的航班, 问:“亲爱的熹微,你要不过来送送他?martin应该会很高兴能看到你。”
程熹微拒绝了。
她受不了那样的离别。
杜若离开的时候她都忍不住哭了, 现在还要眼睁睁的看着苏念离开这个城市,她做不到。
那天正好她的兼职结束,她一个人窝在那个小房子里,睡得昏天暗地。
她很庆幸自己还睡得着。
梦里又回到她刚刚来巴黎,初见苏念的时候。
她一个人,有些局促,有些紧张地站在沙发前面, 看着他和爱玛拥抱, 贴面礼,接着不悦地争吵。她似乎听懂了苏念那时候说的话,他说,他不需要, 任何一个无关的外人, 来涉入他的生活。
接着他狠狠瞪了她一眼就回房了。
她还梦见她傻乎乎地在他面前背诵自己写好的法语,要求他不要再和她作对,那句“你好,我也好”,让她在梦里笑出了声,那时候她还发誓一定要用一口流利的法语给他骂回去。后来她的法语进步了,两个人反而少用法语交流了。
她记起苏念第一次吃辣椒, 辣的面红耳赤满厨房找水喝;记起她在巴黎街头哭得歇斯底里,他冷冷地来了一句“你丢不丢人”;记起他修改她的简历,嘲笑她的“good good study, day day up”;记起第一次他们吵架,冷战了一个星期,最后她才说了一句话,他就迫不及待示好;还记起他们每天一起看书,一起学习,她老是偷偷打量他漂亮的侧脸,嫉妒他密长的睫毛。
哦,还有她收到录取通知书,高兴到抱着他大喊大叫,兴奋得就快要飞起来。
原来他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情。
梦中兜兜转转,没有逻辑地浮现那些他们在一起的画面,有欢笑有眼泪,她莫名其妙地就在梦里自言自语,或许她对苏念的喜欢,不仅仅是从那次香街的拉手开始的。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她还梦到那次在瑞士,在缆车车站,她满心焦急地等着苏念,终于他披着风雪回来,她没有转头就走,她站在那里看着他,笑得泪流满面。
他大步过来,紧紧地拥她入怀,然后说:“程熹微,你吓死我了。”
温暖却冰冷的一个拥抱,温暖是因为他,冰冷是因为他身上的雪,就像最后离别的那个拥抱,他身上沾满了雨水,倾身压下来,体温透过单薄的衣裳传来,又被迎面而来的风雨刮散。
再见,程熹微。
程熹微猛然惊醒,发现枕巾已经湿透。
下午5点半,尽管已经好几天睡不着,这会儿也只睡了3个小时而已。
苏念下午4点半的飞机,现在应该已经飞走了。
程熹微深吸一口气,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再出来换了身衣服,准备出门。爱玛太太今天送苏念,之前和她说好了,送完苏念她们见一面,一起坐下吃个饭。
这两年时间爱玛太太只回过三次巴黎,每次都匆匆忙忙地见个面打声招呼,还没正儿八经坐下来聊过天呢。
爱玛太太看起来和两年前没什么变化,仍旧一脸慈祥地冲着她笑,只是这次的笑容比起初次见面,更多了份赞赏与感激,直看的程熹微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以为你会跟他去美国。”爱玛遗憾地摊了摊手,“据我所知martin很早就咨询过你去美国的可能性和可行性。”
程熹微笑着摇头,“我有自己的生活。”
苏念从来没在她面前说过让她去美国的事情,他知道她不会同意的吧。
她已经为一个男人跑到法国,不会再为另外一个男人又跑到美国去。
“如果不是你说要离开巴黎,亲爱的熹微,我一直以为你们在谈恋爱……”爱玛说道,“你去美国的话,martin是完全负担得起你的。”
程熹微客气地笑着:“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不不不,我不这样认为。”爱玛瞪大眼,“或许你觉得只是普通朋友,但是……”
爱玛想了想,才缓缓说道:“我不知道你是否清楚martin的身世。由于家庭因素,这孩子从小就非常孤僻,不爱说话,不喜欢与人打交道,也没有朋友。我们一度觉得他有点……有点问题,还带他去看过心理医生。随着他长大,这些情况有所改善,但他依然还是个……有些与众不同的孩子,不太听我们的话。”
在爱玛看来,她当初匆忙离开巴黎,找来程熹微,一方面是老伴生病,另一方面是希望苏念能学着和陌生人相处。虽然他的经济实力让他不用担心下半生的生活,但她依旧希望,他能拥有一个健全的、正常的人生。
“你可能不太清楚,martin因为他父亲和母亲的关系,曾经非常排斥中国。”说起苏念的父母,爱玛的神情有些哀伤,“排斥中国的食物,中国的朋友,一切中国相关的事物他都非常不喜欢,我们也担心过,怕他排斥自己的另一半血统,但是多次沟通都没有结果。”
爱玛叹口气,“所以我非常感谢你愿意接受这份工作,相信你刚刚搬进去的时候,martin没少为难你。”
程熹微笑着点了点头,生生折磨了大半个月啊。
爱玛继续说道:“如果不是你,我都想不到原来他自己学了中文,而且一直在偷偷找他母亲的下落,他对这件事,始终无法释怀。”
“您知道他母亲的下落吗?”连程熹微自己都一直把苏素梅放在心里,更何况苏念?
爱玛摇头,“martin的父亲出事之后,再也没有人有心思关心这个女人到底去哪里了。”
程熹微垂眼没说话。
爱玛笑道:“所以你看,这样的martin,却接受了你,你对他而言,不止是普通朋友。”
程熹微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
爱玛拉过程熹微的手,“其实你之前打电话给我,感谢我送你的那些礼物,都是martin送你的。”
程熹微愣了愣,看着爱玛,“那块翡翠牌子,还有圣诞礼物……”
爱玛肯定地点头,“都是martin送的,特地打电话给我,让我不要说破了。”
程熹微眼圈瞬间就红了。
爱玛握紧她的手,“熹微,你是个好姑娘,我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明白,曾经有人这样珍爱过你。而你,也值得被人这样对待。”
一顿饭吃到很晚,程熹微一直挂着笑容,最后送走爱玛的时候,她仍旧笑着。爱玛却抱了抱她:“亲爱的熹微,难过的时候,就不要笑了。”
***
程熹微离开巴黎那天,只有许诗凡一个人去火车站送她。
阳光洒满人来人往的车站,程熹微仍旧拖着她最初来巴黎的两个行李箱,也仍旧是孑然一身,在站台和许诗凡挥手再见。
车轮驶向那个充满阳光的南方小城,离巴黎越来越远,程熹微托腮,望着越来越陌生的窗外。
她相信,全新的起点,全新的生活,她一定也能过得很好。
抵达m市的第一周,一切按部就班、顺利地进行着,熟悉环境,找房子,去学校注册,认识新的朋友。
这座城市虽然不如巴黎繁华,却也有远离喧嚣的静逸,阳光充足,风景极佳,程熹微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拉开厚重的窗帘,让阳光洒满全身,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这边房租比巴黎便宜了不是一星半点,程熹微照自己喜好租了间有落地窗的房子,宽敞的阳台用来种些花草,晒晒太阳再合适不过了。
因为城市小,华人也少很多,留学生的圈子跟着也简单很多,她注册第一天就认识了几个朋友,热情地帮她搬家,在新房开了一顿火,几个人聊得不亦乐乎。
朋友们走后她才开始收拾行李。
房子有三四十平,独立厨房卫生间,比她在巴黎那个小单间宽敞多了,东西收拾完,还显得房间有些空落落的。
程熹微特地去买了个躺椅,在阳台上晒着太阳望着蓝天,心情还不错~
法国时间下午4点,美国应该是几点了呢?美国的天空也有这么蓝吗?苏念是不是也和她一样,已经找好房子注册好学校,安顿下来了呢?
突然……有那么一点点,想念他了呢。
熹微从躺椅上起来,趿着拖鞋碰到房间,打开抽屉。
他送的翡翠凤牌。
又打开衣柜,有他送的羊绒大衣。
再打开储藏柜,里面是她这辈子都用不完的年终奖钱包。
还有什么呢?
哦,还有她手上的手机,也是苏念给她的。
程熹微在书桌上托着脸,笑眯眯地看着,苏念留给她的,就这些了吗?
啊,不对,还有一样!
程熹微兴冲冲地拖开一个小盒子,装姨妈巾的盒子……
她好不容易从苏念手里抢到的日程本啊,她偷偷藏在里面,生怕又被苏念抢回去了。
里面可有她30000欧元的欠条啊。
程熹微打开那本日程本。
里面苏念龙飞凤舞地用法语写满了那一年的日程安排,她一页一页地翻着,几乎能想象到苏念写它们的模样。
安静地垂着眼,睫毛扇子似得,神情冷肃。
程熹微翻到她写欠条的那一页,看着自己熟悉的字迹,想到那天晚上迷迷糊糊写欠条的她,还有飞机上苏念加上那个0时,自己塞满心头的郁结,不由就笑出声。
真傻啊……那时候。
她笑着翻页,发现欠条的背面竟然还写着字。
几个中文。
歪歪斜斜的拼凑在一起,跟小学生写的似得。
原来苏念中文讲得那么好,字写得这么丑啊……中文很难写的,她以前怎么没想到呢!
早知道他的小学生字迹,还能好好嘲笑他一番啊!
程熹微盯着那几个字,笑着。
笑着笑着,就哭了出来。
她一直以为苏念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是“再见,程熹微”。
原来不是。
原来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她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他就给她留了这样一句话。
这样歪歪斜斜的6个中文——
程熹微,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