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虽怯懦欲苟活,亦颇识去就之分矣,何至自湛溺累绁之辱哉!”【汉书司马迁传】
徐州,下邳。
“今夜以商议城中防务为由,将中郎将许耽、司马章诳召来,当即擒下。”骑都尉田豫坐于堂中,从容调度着各类任命。
“谨诺!”军司马士仁慨然答道,向田豫拱了拱手,随即又转向一旁的关羽,对其也是同样的抱拳躬身,把各方面礼节都做全了,这才倒退着走出大门。
“许耽、章诳等人虽为曹豹旧部,但彼等当日投诚在先、又是以绳缚主将曹豹。麾下部众未尝不寒心,若要再起叛意,岂能唆使部众从之?”关羽不以为然的捋着长髯,眯着眼睛想起了当日他出城追击曹豹,团团围住了丹阳军营。稍微试探性的进攻之后,丹阳兵自中郎将许耽、司马章诳以下,皆弃兵而降。
当时章诳还亲自押送着捆绑得结结实实的曹豹,向关羽跪下乞降、流涕认罪那卑微如蝼蚁般的姿态让关羽至今都瞧不起。
田豫自知关羽高傲,既不喜欢没骨气,又不喜欢没才干,更不喜欢自以为是。但见对方如此形状,故有意问道:“云长以为彼等可信?”
关羽立即摇头,表情流露出一丝厌恶:“我如何会信他们?只是这苟且饶命,推自己主将出来邀功求生的小人,我以为没那个能耐造成威胁。”
“蝼蚁虽小,可溃千里之堤。”田豫倾起上身,谆谆教导道:“云长不要小瞧任何一个人,或许某一天,那些被你轻视的蝼蚁,也能在背后给你一击。”
关羽捋着长髯的手逐渐慢了下来,神色不动,眯着眼睛,更像是敷衍似得点了点头。
田豫无奈的叹了口气,有些人本性天生,如磐石难转移。关羽恃才傲物,虽然固有其过人的本钱,但一味的以轻慢的态度对待属下,若不改正,终会遭到反噬,但愿他能早些想明白这个道理。
最后还是田豫对人心的判断高关羽一筹,蚍蜉确实有心、也有能力撼动大树,当许耽、章诳被刀架在脖子上将事实和盘托出、并因曹豹之事对众人破口大骂的时候,关羽着实吃了一惊。只可惜,他仍只是将注意放在了许耽口口声声说为曹豹报仇这件事上。
“庸狗!”许耽剧烈的挣扎了一下,又被刀背狠狠的拍打在地,他切齿怒骂道:“我家将军助陶使君过江来徐,戡平内乱、勤劳王事的时候,你还在平原当逃卒呢!如今不过一年,尔等就敢背恩弃义,假借罪名杀我主将,我日夜恨不能食尔之肉!”
“混账!”士仁见关羽脸色发青,赶忙上去狠狠地掌掴了许耽几下,直打得对方牙崩唇裂这才罢休。
许耽被掴的满脸是血,仍两眼发红的瞪着关羽、田豫、士仁等人,他突然疯魔似得张口大笑道:“哈哈哈哈……你们以为除了我等就能保住下邳、保住徐州了?告诉你们,曹公就算没有我等做内应,也照样能拿下徐州!”
“不过是趋利而贪生的小人罢了,还敢口出大言,说是为了‘义’。若尔等真将曹豹之死视为生平之辱,当日又何故绳缚曹豹,叩首而降?可见尔等也不过是嘴上说说,好让自己以为自己是个义士,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田豫冷笑着说道,他听够了对方的狂言乱语,微蹙着眉头,对士仁挥了挥手:“带下去。”
接着,他又对按剑而立的关羽说道:“云长,若是今夜没有捉拿许耽、章诳,揭露密谋,局势又会变得如何?”
关羽是个聪明人,刚才也是一阵后怕,若是让许耽等人得手,曹操大军乘人不备、顺利进城,那他们丢掉的又何止是一个下邳?田豫也不是一般的士人,对方的话自然能往关羽心里去,他立即心悦诚服的拱手言道:“多谢国让好言相教,羽铭记于心。”
田豫这才点了点头,对去而复返的士仁吩咐说道:“丹阳兵几经裁减,在西白城北内仍有千人部众,如今其主将就缚,余者皆不论其罪。现下是不敢继续用他们了,未保万全,你即刻点齐兵马前去收缴兵甲,等此战过后,再逐一遴选可用者。”
士仁这回却没有接令,而是站在原地,低着头,悄然用眼神往关羽身上飘去。
关羽知道他这是表示以自己为首的好意,但对士仁这副奉承的做法仍有不悦,当下凝眉说道:“你虽是我的下属,但如今下邳内外皆听田君号令,你只管领命便是!”
士仁身子一抖,这才低头应下。
田豫对此视而不见,继续说道:“内贼既除,曹操进军以来,一直驻兵城外,必然不知此间事故。我等为求破敌,不妨将计就计。”
数日之后的一个深夜,曹军大营果然开始了密集调动。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曹操打算亲自上阵,入城之后登上城门楼,就近指挥城中战斗。一切准备就绪,在临行前,一副病容憔悴的戏志才突然拉住了曹操的辔头。
“志才!你先回去,我等在下邳迁延旬月,今日得到机会,再如何也要一击破敌。此间有我,你且好生休养,待破城之后,我再带你入城。”曹操皱着眉头,一脸忧心的说道。
自从那次淋了一身山雨过后,戏志才一到琅邪国便生了寒症,后来仍强撑病体,为曹操接连拿下东海、彭城,进逼下邳做出了充分的谋划。只是因为戏志才身体本来就弱,身旁又无良医,多日操劳加重了病情,这才导致他病入膏肓。曹操这几日已尽量让他少思虑,很多谋略都尽量让自己费心,这回戏志才不知怎的,硬是要过来劝阻他。
“明公听我一言,正是因为迁延旬月,更说明田豫并非易与之辈!单凭许耽、章诳等人,如何能在田豫的眼底下暗作密谋?万一事泄,田豫设伏以待,我军将危矣!”戏志才气喘吁吁的说道,紧抓着辔头的手又干又瘦,因为过度用力而显得愈加苍白。
“这旬月以来,你也知道我是在等刘备与袁术的战局,以及沛国田畴的动向。不然,何以至下邳于不顾?”曹操轻叹了一口气,翻身下马,握住戏志才的手,缓缓说道:“如今刘备败逃海西,田畴南击九江,正是我等进军之时。不能再迁延下去了,时不我待,吕布这只猛犬在青州吃饱了饭,不日就会回师,我得尽早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