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宵个锦囊佳制明勾引,今日个玉堂人物难亲近,这些时坐又不安,睡又不稳。”【油葫芦】
皇帝不愿让自己遇刺的消息传到掖庭,让宋都她们担心,是故严令掖庭令苗祀保守消息。可没想到宫禁虚设,拦不住流言,还是让人知道了。
椒房殿东阁内,宋都叫住了廊下嚼舌根的宫女们,好奇的问道:“你们刚刚再说什么?我好像听到你们再说皇帝哥哥。”
宋都弯着眉眼,双手背在腰后,像审讯犯人似得打量着她们:“说,你们是不是在讲皇帝哥哥的坏话?”
“贵人冤枉啊,国家对我等向来宽厚有加,我等哪里敢私下说国家的坏话。”其中一名宫女叫屈道。
宋都料她们也不敢这么做,无非是要吓唬吓唬她们罢了,好出一出平常她们拿自己当小孩哄的气。宋都俨然忘记了自己的年龄确实算是个孩子,她扬起下巴,道:“那你们说,你们刚才在议论什么?”
边上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没人愿意出声。
宋都也察觉出不对劲了,她虽然单纯,但也不傻,这两天宫里发生的变化她都看在眼里,比如万年公主刘姜几次来看她的时候都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比如掖庭里的黄门、宫女们较以往更爱在角落里窃窃私语。
一定有什么事情在瞒着她。
“你们说呀!”宋都顿足道,这回她是真生气了:“是不是皇帝哥哥出事了?”
那几个宫女也不答话,就一齐低头跪在地上,安静的像排木偶。
贴身服侍宋都的采女郭氏看不下去了,俯身劝道:“贵人休要乱想,国家乃天子,自有苍天保佑,怎么会出事?”
“那为什么她们都怕成这个样子?你们肯定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宋都瞪着郭采女,说道:“她们不敢说,那就由你来告诉我,不然的话我就找寿姐姐、找公主去。”
这已是一个十一岁的宋都所能说出的最威胁人的话语,郭采女悄悄给宋都身后跪着的宫女们打了个眼色,那伙宫女如蒙大赦,拈起裙角悄无声息的跑了。
“这个事万年公主也知道,国家就是怕贵人们担心,所以才不许我们私下流传。”郭采女比宋都高出许多,为了避免宋都长久仰视,她特意蹲在宋都面前好言劝道。
宋都突然委屈道:“可你们这样却让我更担心了呀,皇帝哥哥又是好久不来看我,我每回想去宣室,掖庭令都要拦下我。到现在你们有事都还瞒着藏着,我听人说当了贵人说什么话在宫里都有人听,可你们偏偏把我当小孩子!”
郭采女实在不忍心看下去,冒着风险,在宋都耳边说了几句。
果不其然,宋都听了大惊失色,连声道:“那、那皇帝哥哥有没有事?如果没事为何不来寻我?”
郭采女轻轻叹道:“我说过国家自有苍天保佑,哪里会有什么事,不过虚惊一场罢了。只是此事一出,朝廷内外都乱作一团,国家抽不开身来掖庭,自然也就不愿让贵人平白担心。”
“我要见皇帝哥哥,我好想皇帝哥哥,你能不能带我去见他?”宋都低头垂泪,拉着郭采女的袖子苦苦哀求道。
郭采女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此事既然已经告知宋都,事后若是掖庭令得知,必然少不了追究。既然如此,倒不如直接带宋都去宣室见皇帝,以皇帝宽和的脾性、以及对宋都的宠溺,多半不会生出什么触犯圣怒的事来。
而自己这回帮了宋都,一来能让宋都对自己更为倚重,二来宋都对身边人十分友善亲热,日后有人怪罪下来自然有宋都出面保全。
想到这里,郭采女做了个大胆的决定:“掖庭令苗公不许掖庭嫔妃擅入前殿,这也怨不得他,因为这是几百年前传下来的祖制,谁也不能轻易逾越。”
“我知道,可是我想……”
“是,贵人,我明白贵人心里很想见国家一面。”郭采女小声哄道:“我听说以前的嫔妃不是没有进入前殿的特例,贵人如今担忧国家现况,正好可以作为一个特例。”
见宋都还不甚明白,郭采女一字一句的说道:“贵人可以偷偷的去宣室。”
“啊?”宋都不由得惊叫了一声,她赶紧捂住嘴巴,紧张的说道:“这、这如何能做到?”
“很简单,我们只要走到椒房殿的正殿阶下,出了宫门,从后阁往南就是宣室殿。到了哪里之后,即便是有中郎、侍郎们在阶上,他们也不会将贵人拦回去,只要国家知道贵人你来了,必然会见你一面。”郭采女脑中立时绘出了一副路线图,并将它详细的说与宋都听:“接下来该说什么,就不用我说了。”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后,天色逐渐昏黄,只见悠长的宫道里有点点灯烛在缓缓移动,却是郭采女与宋都二人执手持灯,往宣室而来。
长长的甬道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头,这是宋都入宫以来第一次走到掖庭外面,她发现原来除了她住惯了的椒房殿以外,未央宫里居然还有那么宽广的天地。那众多的古朴的楼阁、庄严的殿宇,让她目不暇接。
走过这一段路后,前方豁然开朗,宋都睁大了眼睛,再次见识到了另一番壮观的景象。
高大壮丽的门阙,饱经沧桑的殿阁。
未央宫建于龙首山上,坡上有主殿四间,依次是前殿、中殿路寝、宣室殿以及更衣后阁。四间殿宇由南往北逐渐升高,一重高过一重,一望无际,好像直通天界。
宋都在郭贵人的搀扶下站在前殿的石阶下,她仰望着这座连绵的宫殿群落,气喘吁吁地说不出话来。
与掖庭不同的是,未央宫前殿很少有宫女出没,郎卫在陛前持戟站立两旁,井然有序。
“站住!尔等何人,敢擅闯前殿。”
郭采女被吓了一跳,壮着胆子说道:“这位掖庭宋贵人,因事求见国家。”
“宋贵人?”那执戟郎中狐疑的看了宋都二人,由于皇帝闾里遇刺,就连宫中这几日都是戒备森严。执戟郎中见是两个弱女子,心里稍微宽解,但还是公事公办的向上级通报。
不多时,只见小黄门穆顺远远的走下阶来,看到娥眉微蹙,因受累而发这虚汗的宋都时,更是加快了脚步。
穆顺几个大步迈到宋都面前,恭敬的说道:“奴婢见过宋贵人,还请贵人随我入宣室,国家正等着贵人。”
宋都与郭采女这才松了一口气,几人拾级而上,很快就来到了宣室殿前。
穆顺推开了殿门,让宋都进去,留下他与郭采女在外。
宋都小心的走了进去,听见隔间帷幕屏障之后,隐隐有万年公主的声音。
“陛下未免太不知事,如今天下尚未太平,外间遍地都是匪徒,陛下这个时候微服,可曾考虑过后果!”宋都没有想到向来超然物外、从容淡定的万年公主刘姜居然会如此动怒,毫无顾忌的将皇帝责备了一番:“若是京兆尹他们来的稍晚一些,那岂不是、岂不是……”
刘姜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仍旧气愤不平,皇帝在一边真真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似得任由刘姜在哪里不停的埋怨,一会说小黄门穆顺阿谀教唆,一会说侍中赵温他们不加以阻拦,反倒任由皇帝施为。
说来说去,其实都是在暗里说皇帝的不对,皇帝不敢反驳这个在他心中高冷威严的姐姐,赔笑道:“是、是!皇姐说的是极。经此一遭,我以后再也不会这么贸然出行了。”
刘姜冷哼一声,气也消了不少。看到皇帝一副卖乖讨巧的模样,她习惯性的伸出手去捏了捏皇帝的脸颊,皇帝心智成熟,身体却还是十二岁孩子的身体,虽然经过将近月余的骑马训练,身体结实了不少,但脸上依然是又柔又软,让人舍不得放手。
皇帝突然被人这么一弄,顿时僵住了,刘姜回过神来,也觉得这样不太对,立即把手收了回去。
这是姐弟之间当年嬉戏打闹时极为常见的举动,如今随着皇帝几次与王允扳手腕而不落下风,他在宫中与朝中的威权益重,就连刘姜都不敢做出这种轻浮的举动了。
皇帝知道刘姜这纯粹是出于维护皇帝的面子与威严,而并不是担心会触怒他。尽管如此,皇帝心里还是有些失落,慢慢成为一个孤家寡人的感觉,并不是那么让人好受。
他打起精神,抓起刘姜的纤手往自己脸上凑,腆着脸说道:“皇姐,这回确实是我不对,我本意是想着亲访民间,察看百姓疾苦。哪知时机不对,遭遇了这种事情,你便原谅我这一回吧?”
刘姜看着皇帝故意做出撒娇的样子讨她开心,又好气又好笑,把手从皇帝手中抽了回来,无奈的说道:“你呀,还真是让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宋都在幕后悄悄看着,心里想到,别看皇帝这几日变得成熟稳重了些,其实心里还是跟她一样畏惧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万年公主。
看到皇帝被刘姜捏着脸撒娇的模样,宋都忍不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