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儒泥文不知变,事固有违经而合道,反道而适权者。”【新唐书姚崇传】
侍中杨琦并没有兴趣跟着掺和,只是就分两路迁移流民的策略提出了一个疑问:“北达上郡?上郡既有羌胡、又有不少南匈奴残余如屠各等部族盘踞其中。自孝灵皇帝以来,此地百姓流徙四散,至今连像样的郡府守令、地方建制都没有。若是要移民屯垦上郡,该处羌胡等部族一旦质疑朝廷用意,横加阻拦,则又该如何?”
孝桓、孝灵皇帝以来,经过几次羌胡叛乱,导致朝廷对并州逐渐失去控制,由一开始的并州九郡,到最后只剩下太原、上党、西河等寥寥三四郡县。数十年来,上郡聚居着羌胡、南匈奴等许多异族,彼等在此繁衍生息,逐渐将势力往南发展,以致上郡南边的左冯翊也渗透了不少羌人部族当年李反叛、皇甫郦奉皇帝之命说服羌兵助阵,就是去的左冯翊。
“匈奴元气已失、王庭覆灭,仅凭苟且上郡的屠各残兵,不足为虑。”皇帝开口说道:“何况自‘三明’伐羌以来,东羌早已不复存焉,有我汉军威名在,以汉民迁入汉土,彼等又何敢多言?”
“虽是如此,臣以为,此事仍要对上郡羌胡有所防备。”荀攸说道。
“嗯。”皇帝简单的应了一声,复又说道:“上郡地近三辅,西接雍凉,北临朔漠,位置紧要,不可久留于外人之手。以前是朝廷无力进取,如今当趁屠各微弱、东羌流散,于当地再建官府,重归朝廷。侍中皇甫郦,清正忠直、明经有行,即诏为上郡太守,暂且以上郡南部高奴县为郡治,又以定阳、雕阴等郡南三县收纳流民,务殖农桑,安抚汉胡。”
如今的三辅是朝廷腹心,关中的根基所在,上郡直接与左冯翊接壤,任何动静都会影响到三辅的安定。重新在上郡恢复朝廷统治,可以为三辅充作屏障与缓冲区,以后也能为朝廷逐步北上,收复朔方、五原等郡起到桥头堡的作用。所以上郡太守虽然暂时只能管辖三个县,但他的地位却至关重要,皇帝为此特意派出了跟了他近三年的亲信皇甫郦出镇上郡,一方面是相信皇甫郦的才干操守,一方面是寄望上郡羌胡能畏惧皇甫氏的威名,不敢轻易造次。
皇帝定下皇甫郦做上郡太守,座中众人包括荀攸都挑不出错来,于是上郡太守的人选很快就正式敲定,三个县令也由吏部拟定名单供承明殿诸人商讨议定。至于郡县各级曹掾的人选,由于上郡官府建制早已废置不设、其本地的豪强大族或亡或逃,是故上郡所有的衙署班子都要由朝廷一手搭建,这也给了皇帝将河东新制照搬到上郡的机会。
众臣早已对此见怪不怪,经过河东新制、由中台吏部直接派遣人手赴地方为吏曹、刑部派遣人手赴地方为刑曹等事,马日等人如何预见不到以后天下所有郡县曹掾都将由中央该管部门直辖的情形?这是加强中央集权的历史趋势,而不是刻意针对某一个地方实权派,马日等人想明白以后,也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抵制了。
“还有,除了此次抗旱,防范蝗群也是重中之重。”皇帝突然提高了声调,朗声说道:“幸而今春已诏使各处官府组织百姓搜捕蝗卵,扑杀幼虫,不然这蝗群可不止是只闹了右扶风数县那么简单了。灭蝗之法,自古便有成例,光武皇帝更是下过除蝗之诏,尚书台要督促各地用心办事。也可与赈济相应,以一斗粟换一斗蝗,既可免灾民之饥、又可获灭蝗之效。”
马日这时幽幽说道:“蝗灾乃上天所降示,昔年前司徒鲁公为中牟令,施行德政,县内教化大行,后蝗群起时,危害河南,而遽避其境不入。可见万物有灵,除天灾者当以修德为先,请陛下慎思。”
“司徒在说什么妄言?陛下乃厚德之君,纵然蝗群有所降示,那也该轮到我等大臣身上!”董承在一旁故作不满的说道。
马日像是才反应过来似得,罕见的没有与董承争辩,反倒是赞同似得微微颔首。
他是故意的!
赵温敏锐的发现了其中的异常,目光犀利的看了马日一眼,奈何对方此时已将头低了下去,赵温观察不到对方的真实情绪。
董承对马日的态度也是愣怔了一下,不过他也有他的想法,反应过来后,旋即说道:“前左冯翊鲁旭就是鲁公之孙,既然尔等都说鲁旭有其祖之清名,那这次不妨就让他替下傅睿做右扶风,看看右扶风的蝗虫会不会闻名而自退。”
“胡闹。”皇帝神情淡漠,语气平淡的道:“鲁旭虽有清名,但仍以失职而遭免,可见清名之人未必能安静一方。傅睿在右扶风连年,若有功绩,当迁之;若无成效,当有诏罚,为何无故征之?”
“臣失言。”董承立即将身子低了下去,干脆的认错,心里却是想到,看来皇帝还是对傅氏有所回护。
“至于修德弭灾,鲁公之孤例不可举,于今还是要以灭蝗为重。”随口打发了董承之后,皇帝在提起‘修德’的时候,语气明显慎重了几分,他目光不善的盯看了马日一眼,忽然问向默不作声的杨琦:“杨公,你以为呢?”
杨琦似乎早知会有此一遭,他十分简要、却又很模糊的回道:“臣以为然。”
接着董承与马日便俯首谢罪,赵温轻轻呼出一口气、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杨琦则是板着脸坐在一边,对一旁投来复杂目光的荀攸视而不见。
于是皇帝点了点头,像是确认了某件事,也不再说话了。
朝廷颁发诏书表示迁移流民、屯垦并州边郡的消息放出来后,麋竺与王绛愈加敬服于贾诩。如果没有在皇帝身前的特殊地位,光凭一个六百石的平准令,如何能比三公等宰辅还要提前预知朝政动向?
惊叹之余,便是在接下来的通力合作,朝廷开始正式解决流民集聚的问题以后,尽管短时间内不能缓解太仓的粮谷压力,但毕竟是给这次平抑粮价的战争看到了一丝曙光。
“先礼后兵?”贾诩玩味的笑着看向麋竺,他抚摸着颔下的胡须,轻飘飘的说道:“彼等奸商囤积居奇,以低价购均输之粮、等到最后复以高价售之。如此行径,请诏严办诛杀尚不为过,麋君却还想以理服人,劝彼等主动降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