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讥二名,二名非礼也。”【春秋公羊传】
“怎么了?”前进的队伍突然停滞,将身子半躺在车壁上假寐的年轻人惊醒,他长得十分俊美,身体瘦弱,脸色苍白,可那一双黑亮的眼睛却炯炯有神,让人无法直视。
“郭祭酒,前锋发现了敌军斥候,我担心附近有埋伏,故而暂且勒兵观望。”一名披甲带胄的年轻武将驻马车旁,像是一个忠诚的护卫,可他的品秩偏就比里头的那人要高。
这武将正是北军六校之一,越骑校尉田畴,他从上个月的时候获得诏命,带着越骑营三千余骑兵,从关中出函谷关,来到河南。与其同行的还有由弘农郡守任上调任汝南郡守的刘艾、新任陈相种劭、一大批应河南尹骆业所求空降的河南尹属官,以及皇帝给前将军朱的诏命。
诏书中对前将军朱领兵北上平乱的功绩做出了肯定,并正式拜为车骑将军,持节督关东军事。与此同时,皇帝也开始从手下的亲信将领中间选派部分人前往关东,调入朱麾下,美名曰为其‘分担压力’。
此外,皇帝还直接越过了朱这个顶头上司,直接提拔了定计解难的军谋掾郭嘉,为其新设了一个‘军师祭酒’的官职,祭酒一词在是指祭祀时为祭酒开席的尊位,后延伸为主管的意思。军师祭酒意味着郭嘉是朱手下军事幕僚的领头人,皇帝对其的定位是,既能为朱设谋画策,也能直接与尚书台手下的兵部沟通。
常人当时只见到朱圣宠优渥,却很少有人见到这一系列人事任命中,皇帝对朱的分权与制衡。朱对汉室、对皇帝的忠心,皇帝是深信不疑的,但作为一个统治者,他不能让任何人一家独大,失去控制,这既是为了朱好,也是为了自己好。
在受到诏书之后,郭嘉便与田畴带着三千多骑兵南下汝南,帮助久战不下的张超拿下汝南。
“刘府君呢?”郭嘉不假思索的问道。
“刘府君知道了此事,说他不善军谋,故想请在下与祭酒定夺。”田畴从前头刘艾的车驾旁告诉消息,又紧接着跑到后面郭嘉的车驾旁传递消息,心里头有些无奈,自己好歹也是个秩比二千石的校尉,怎么一下变成两人之间的传令兵了?
“是么?刘府君倒是懂得躲懒。”郭嘉眯着眼笑了,眼神里透着一丝寒意,他没有理会田畴心里复杂的感受,转而认真讨论起了当前局势:“张校尉不会打硬仗,进入行伍这么多年,打得都是些黄巾蛾贼、山林盗匪之流,前些天与李通、许褚等豪强合兵击溃汝南黄巾也不过是天时地利人和皆在罢了。而一遇上孙贲与孙香这样的精兵强将就无计可施了,从击破汝南黄巾到现在过去这么多天,还是顿兵平舆城下。”
典农校尉张超是朱的老部下,郭嘉也算是朱提携的新晋幕僚,如今却当着田畴的面不遗余力的贬低张超,即便是田畴身为一个外人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但他一想到郭嘉任性直率的脾性,顿时也就释然了,于是田畴试图将话题拉回来:“张校尉好歹也将孙贲二人逼入平舆城中,这几日都不敢出城接战,可见这斥候是平舆城派来的,而应当是彼等的援军。”
“是何人领兵?”郭嘉好奇的问道。
“捉到了两个活口,已经着人去审了……啊,他来了。”田畴突然看着远处。
只见一名二十来岁的中年人自远处走近,他样貌普通,仿佛扔在人群里便再也找不着,只是唯独他的目光深邃,让人无法忽视。此时郭嘉已经从车内出来了,散漫的坐在车辕上,悬着的一条腿一上一下的晃着,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人对田畴以及自己恭谨的行了一个军礼,掷地有声:“都伯王子服拜见张校尉、郭祭酒!”
“王子服?”郭嘉轻轻念着这少见的双字名,有些明白为何他年纪轻轻,身上就有那么一股子狠戾、坚韧的气质了这得在最底层饱受多少冷嘲热讽以及无数挫折打击,才会练就出这样的气质。
为王莽改制所影响的东汉时期,向来是以单名为贵,双名为贱。故而以王子服的身份、名字,郭嘉就敢初步断定对方以前是个地位低下的庶民。因为也只有不知礼数的庶民,才会起双字名,当然,这里也有例外,入马日、苏不韦、王延寿等,但这些人命名的格式无不是模仿先贤或者能臣,不能当做时下起名的主流。
都伯王子服抬起头看了郭嘉一眼,还以为对方是在问话,于是说道:“这些人是破虏将军孙坚的旧部。”
看到郭嘉豪不惊讶的神情,王子服又补充道:“彼等口风甚严,属下问了很久也没能问出什么事,只知道彼等现今的主将是孙坚的长子孙策。”
“区区斥候,怎么跟死士一样?”田畴奇道。
“孙文台忠烈武略、颇能用人,既然这些人是他旧部,感怀恩重,不愿吐露实情也是应该的。”郭嘉淡淡说道:“这么一支援军,又是孙坚曾经的旧部精锐,看来张超有难了。”
王子服自觉没能从成当等人的嘴中撬出东西而有些懊悔,故而争取表现道:“若是能给属下一点时间,属下必能从他们嘴里探听出消息来。”
郭嘉挑了挑眉:“你准备怎么做?”
“把他们拿绳子绑在马后,将他们拖着走。”王子服眼神中闪过一丝厉色。
郭嘉眯了眯眼,忽然对田畴说道:“天色不早了,还是速速启程为好。”
田畴立时会意,他微不可查的皱了下眉头,似乎不太赞同郭嘉的建议,但对于敌人他从不报以妇人之仁,所以他冷着声音对王子服说道:“你都听见了?反正是大军起行,就按你的法子带着他们吧,也省了看管。”
看着其貌不扬的王子服领命离开,郭嘉方才笑着打趣道:“看来不仅是北军甲胄、精锐,就连随便一个百夫长,都是一时之杰,让人赞佩不已。”
“郭祭酒说笑了。”田畴表情有些不自然,他岔开话题:“郭祭酒适才那话,似乎是以为这孙策会攻打张超?”
“攻其无备,出其不意。”郭嘉随口念了句兵法,自信的说道:“他们来了,那也是该在平舆城东南方,可如今偏就出现在平舆的西北处,可见他们并不急着入城与孙贲等人汇合,而是想乘人不备,偷袭解围。”
田畴也是知兵之人,稍一思索便肯定了郭嘉的猜测,并立即提出了应对:“既如此,我等便可为黄雀,趁着各方混战之时,引骑兵突进,可一战而克竟全功。”
这完全就是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而他们就是黄雀,可郭嘉并没有田畴那么激动,反而甚是遗憾的说道:“太晚了,早半个时辰都不会有这样的结果。”
田畴愣怔了一下,旋即说道:“不是太晚,而是彼等选的进击时机太准。”
郭嘉闻言,顿时收敛了半分笑意,认真的看了田畴一眼,正色道:“我算是明白为何北军六校,人皆将才,朝廷却偏派子泰过来了。”
田畴说的很对,对方选择了一个非常合适的进攻时间,就是在太阳落山的这一个时辰内。在这个时间段,既能保证对方有充足的时间、以神兵天降的突然性、打张超一个措手不及,再与城中的孙贲、孙香两相配合,不说全灭,至少能让张超大败而逃。虽然一个时辰后即将天黑,给了张超逃跑的机会,但也给了对方一个很好的夜色掩护,防止有另外一支军队突然加入战场做最后得利的渔翁。
按现在的速度,就算田畴带骑兵全力奔驰,等到了战场时不仅分出胜负,天色也已经黑了,那时再进行夜战对彼此双方都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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