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有蔓草,零露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诗经国风郑风】
初平四年五月。
“人都来齐了,我看还是开始吧!”祝奥在一边向范先悄悄耳语道。
“好。”范先爽快的答应着,冲祝奥吩咐道:“祝君且先去后室,我招待这些侠士后再来寻你们。”
说着,便向侍立一边的老妪做了个手势,不多一会,一大帮乐伎便一拥而上,娇声拥着李义等人登堂。堂上早已排好席位,席上放置着华丽的锦团、紧密的蔺席,桌案上摆着牙箸漆盘,边边角角都流露着富贵奢靡。
祝公道大大咧咧的走到宾位的首席,他随便摆弄了下宽大的衣袂,动作潇洒的坐了下去。李义与严干二人本该坐在最末,但范先为了表示亲近,特意让李义二人坐在祝公道的下首。
不论主位还是客位,每席都有两名美貌的乐伎作陪,还没等到众人坐定寒暄,就有行迹放荡的侠客拉着她们的手肆意抚摸、言语调笑了。作为主人的范先也在搂着一名侍妾,其他人自然在席上有样学样,堂下莺莺燕燕,好半天都静不下来。
李义与严干是头一回接触这么多美女乐伎,都有些束手束脚,尤其是当一伙垂髫少女捧着食案,排队上堂。各自敬酒开席之后,众人侠士便丑态毕露,揽着乐伎的纤腰,捉着乐伎伸过来斟酒的皓腕顺势亲吻,霎时间娇笑充盈堂下,杯盘狼藉,全然无一丝侠士风范。
“郎君尊姓?也是个侠客么?”严干身边一个绿衣乐伎殷勤的问道。
“我姓严。”严干好整以暇的看着眼前这些不顾形象的侠士,轻蔑的说道:“我可不是侠客,我只是个读书人,平日只是读读书、种种瓜。”
“将种瓜与读书并在一起,看来严君也是个有志趣的人。”乐伎嫣然一笑,双颊露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她为严干斟上一盏酒,笑说道:“我叫郭昱。”
严干看她仪态不俗,大为惊奇:“听你的口音,倒像是关东人。”
“唯!”郭昱低声答了一个字,便把头垂了下去,脸上露出一丝凄楚的神色。
严干倒是不明白如何触及对方的伤心事了,他轻轻问道:“怎么了?”
“无事,严君切莫因此扰了酒兴。”郭昱眼中神色复杂,既惶恐,又委屈:“这事也不值得让严君难过。”
她别过头去,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装得极像,严干一半是出于好奇,一半是动了侠义心肠,想着郭昱必有难事,如果可以,不妨帮她一把。于是严干不停的怂恿着郭昱,叫她说出原委来。
郭昱挨不过,只好勉勉强强的开口了。
原来郭昱的父亲郭永曾是南郡太守,家里在冀州也勉强算是二千石豪强,后来由于战乱,导致家破人亡,兄弟姊妹流离失散。郭昱一路逃到上党,被人当作乐伎,辗转经手数次,直到居于范先的家里。
这就是郭昱的一段悲惨遭遇,她本该跟寻常豪强士族之家的女儿一样,安居深闺、不识人间愁苦,可如今却流离失所,沦为供客人取笑逗乐乐伎。
“女儿家的愁事,倒教客人听了难过,这是我的不是。”郭昱抬眼看见严干面色不豫,立即拿过酒盏,爽快的一饮而尽。
严干这才牵扯出笑来:“想不到你的酒量如此好。”
郭昱莞尔,用手指了指双颊上的酒窝,笑着答道:“但凡初见的嘉宾,没有不这么说的。”
“那你的故事呢?也是对每个嘉宾都这么说吗?”严干手把着酒盏,笑问道。
郭昱登时聚起了好看的娥眉,不经意间流露出美人似蹙微蹙的神态,深深吸引着严干:“这种事哪有四处宣扬的道理,他们也没有兴致追问女儿家的事,也就只有严君这个读书人……”
严干有些心神荡漾,一抬头将酒盏里的酒喝了个干净,脱口说道:“既然你说了,我总得想法子帮你不可。”
“真的?”郭昱立即说道,转而又表现出犹豫的神态:“严君是主人家的贵客嘉宾,岂能为我一个乐伎做这等事。”
“你若是不信我,就不会跟我说这么多事了。”
郭昱霍然抬头,迎上了严干炯炯有神的目光,饱经世俗的一颗心忽然悸动了一下。
原来他早已识破了自己的伎俩。
这样想着,郭昱蹙起的眉眼也慢慢的舒展开去,仿佛是一下子就想明白了似的:“那严君得饮满此爵,话才做数。”
“我可是个读书人,岂会哄你?”严干爽快的将酒喝下。
“多谢严君。”郭昱笑着说道。
李义在一旁冷眼瞧了半天,心里啧啧称奇,没想到严干平时一副忠厚的模样,临了还能跟一个陌生女子相处得如此合契。
他正暗地感慨自己孑然一身、大丈夫不知何时才会成家立业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有一人行色匆匆的走到范先身边,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然后范先便神色凝重的跟着那人走了出去。
李义看着严干与郭昱如胶似漆的样子,暗叹口气,还是决定自己一人出去看看究竟。
他借口如厕离席出门,装作醉酒乱跑的样子跟着范先来到一处精致的屋舍。
范先大步走上主位,底下卫固、许攸、祝奥等人都已来齐了。
“我早先说什么来着?杜畿、杨沛那些人来者不善,不仅是要夺我等之权,更是要加害我等。”范先面色不善的说道:“当时就该在黄河边上伪作水贼将其杀了,省的像如今这般闹出这么多麻烦事来!”
在上任不到短短一个月的功夫,决曹杨沛便与户曹刘琬联合针对屯田展开了清查,并从中揪出了私自侵占田地及屯户的数家小姓,打算拿他们明正典刑、诛之立威。
屯田的事向来是由典农校尉范先一手负责,如今被杨沛查出了私吞屯户与田地的事情,虽说是针对那几家小姓,其实背后是剑指范先。
范先直觉颜面无光,顾自气恼道:“这两个小辈才来不久就敢在河东放肆,简直是没有将我等放在眼里,不给他们点厉害瞧瞧,到真让人觉得我等可欺了。”
许攸皱着眉头,问道:“此事一定是有人在暗中授意,决不可能是杨沛这些人擅自为之,王邑何在?”
“这些天一直在与新任督邮巡视诸县道路、采访民情。”祝奥在下首答道,这一次杨沛显然是惹到了范先,他趁机煽动道:“既然王府君不在,郡里自当由郡丞卫君做主,此时先将那几家人从狱中救出来,由我等另行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