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水决捩石,山静出云。大人之道,则元气乘之顾,岂在声色问哉?”【国朝献徵录卷十六】
“天使何来之迟也!”风翻起了亭边悬挂的竹帘,刘虞看着长路尽头缓缓出现的车队,突然发出喟叹。
魏攸正不知如何接话,幸而见到了路尽头走来的车马,于是跟在刘虞身后走出长亭。
面容清瘦的裴茂没有坐在车中,而是骑在当中一匹高头大马上,他手中稳稳持着旄节,举止皆符合礼制。骑都尉田畴等人分别稍落后在裴茂两边,外围还有百来个骑士紧紧的拱卫着。
临近城外,开道的先头骑士向两边分开,裴茂单骑前来,嘴角保持着使臣应有的高高在上、而又不失谦卑的微笑。他没有下马,也没有说话,就那么坦然然的坐在马背上,但那深邃的眼神却似乎暗示了一切。
刘虞毫不犹豫的领众人稽首拜倒,做足了样子,恭声说道:“幽州牧臣虞,领治下州官拜见天使。”
裴茂在马上轻摆弄了一下髦节,牦尾在节头一动:“诸君快快请起。”
待众人行完礼,依次站立,裴茂这才放下天使的架子,如春风化冰,大放笑颜。
他笑呵呵的翻身下马,非常热情走到刘虞身边。
裴茂与刘虞虽然交情不深,但毕竟在雒阳曾同朝为官,此时相见,更是恰合时宜。
大礼行完,两人执手寒暄。
“自雒阳一别,刘使君的精神可是更为矍铄了啊!”裴茂看见刘虞斑白的两鬓,心下一叹。
“幽州苦寒,百姓困窘,日夜劳心尚不觉过,那里来的好精神?裴君莫要打趣我了!”刘虞似乎很高兴,他紧紧捉住裴茂的手,眼里充斥着莫名的激动。
这时裴茂身后有两人也跟着翻身下马,其中一人冲刘虞抱拳道:“刘使君可还记得在下?”
刘虞定睛看去,只上下一打量便认出对方,他惊讶的说道:“可是田子泰?”
他往后看去,又认出了自己的从事鲜于银。
只见田畴笑道:“正是在下,畴不负使命,终效使君之忠节于国家。只是这路途险阻,来去旷日经年,让使君久违了!”
“子泰有功于国,更有助于老夫,老夫感激你还来不及呢!”刘虞哈哈笑道,从当初挑选田畴的那一天起,他就很看好这个年轻才俊,如今不负所托,更是验证了自己的眼光独到。
他侧过身子,也没有冷落了鲜于银:“老夫就知道足下为人持重,如今上京归来,足下当受大功!”
鲜于银面色一喜,像是这么久的付出终于得到一个人的肯定与褒奖,他无不感激的作揖称谢。
刘虞笑着说了几句,算是揭过,然后开始为裴茂等人引见幽州人士。
“这是我幽州从事鲜于铺、程绪、齐周。”
“我等见过天使。”刘虞话毕,鲜于辅、程绪和齐周三人便一同上前对裴茂行礼。
其中鲜于辅趁机偷偷看了鲜于银一眼,略一点了点头。
“这位是我幽州东曹掾魏攸。”
裴茂知道眼下的这些人都是幽州本地豪强的领头人物,万不可怠慢。于是裴茂言语之间多有结交亲近之意,再加上他本来就满腹才学,气质儒雅不凡,很快就给众人留下了一个不错的印象,对于先前裴茂款款来迟的一丝不满也烟消云散。
这时后头跟着的车内走下一孩童,身上穿着粗麻制成的斩衰裳,手中拿着一根短短的木杖,脚下穿着菅草编织的鞋屦。
看到这副披麻戴孝的打扮,刘虞不由愣了一下,对裴茂问道:“这是谁家郎君?”
身后魏攸惊疑道:“好似是卢公的幼子?这个打扮……”
“卢公前日发病,已然卒逝。”裴茂收敛了笑,换上一副肃容:“卢公临终前托以大事,故嘱此小郎来蓟。”
“诶……”刘虞长叹一口气,他虽然与卢植不熟,但好歹同朝为官,彼此都是忠贞之士。如今卢植病陨,他由彼及此,不禁想到自己,两眼登时落下泪来:“朝廷又失一干臣啊!”
身后魏攸、赵该、鲜于辅等人无不表现出悲怆的神色,其中赵该在人群当中附和着叹惋,眼睛却忍不住放在卢毓的身上。
众人临场惋惜了一会,刘虞说道:“我家中虽无余财,但也愿为卢公略备丧仪。待此间事了,当亲赴涿郡祭奠。”
卢毓懂事的向刘虞一拜,以示感谢。
裴茂这时环顾四周,仿佛才反应过来,这迎接队伍里仿佛漏下了什么人,他问道:“久闻奋武将军骁勇不凡,可谓是刘使君麾下股肱。在涿郡未能得见蓟侯,还以为是先行赶至蓟县,怎么今日也没有见到他?”
这话正中刘虞下怀,他微微侧身,像是茫然不知的样子,命赵该代为答道:“明公知道天使要来,早已命我等将公牍下发各地,使郡守赶赴奉迎。至于蓟侯是何故不来,在下也不甚了了。”
“哼。”刘虞冷声道:“公孙瓒罔顾州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往日老夫顾念着彼尚有保境之勇,倒还容着他。没想到在这个时候,他还不肯来,这是要置天使于何处!”
裴茂沉着脸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自刘虞以后,幽州大小官吏对公孙瓒的抱怨与指责。
魏攸干咳了几声,见裴茂的眼神向他望来,于是对裴茂拱拱手,道:“蓟侯虽有这般不是,但到底是朝廷诏拜的奋武将军……实不宜在这等地方公然……”
裴茂点点头,对刘虞说道:“朝廷久闻蓟侯越境侵民、使君与蓟侯不睦等事,就连陛下也为此忧虑。此次出使,我担负重任,非得厘清这一段是非不可。”
他为这事下了个论调,将自己摆在中间人和裁判的位置上:“城外景色虽好,但不是个畅谈的地方,我等还是先行入城,再说正事不迟。”
“谨喏。”刘虞心中一喜,带人让开道路,以奉裴茂前行。
幽州上下以刘虞为首所表现出来的礼遇让裴茂顿生感慨,喜的是这边陲之地竟然还有心存汉室之人;忧的是如今这幽州未免太不平静,刘虞与公孙瓒的仇怨,似乎比他来时所想象的还要严重。
他不禁想起卢植留两个大儿操办丧事,执意让小子卢毓代为说和的用心,兴许在卢植心里,裴茂并不会那么轻易的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