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邑犬之吠兮众所怪也,曲突之早谋客之害也。”【愁霖赋】
汉初平三年四月二十二日夜。
汉家制度,尚书台在宫中建礼门内,为了及时应对非常之事;如军情灾患、皇帝急颁诏令等突发事件,自尚书郎以下都要留宿中台,每人轮流直宿五夜。作为朝廷中枢机构的官员,尚书诸官在值夜时会享有超格的待遇,比如中官会发放青缣白绫被、通中枕、帷帐等床上用品;还有少府会安排太官、汤官供给食物汤饼做夜宵。最特殊的,还会给值夜的尚书郎派指使和女侍史各二人,红袖添香,暖衣叠被,好不快活。
皇帝这个穿越众在第一次听到尚书台还有这种加班福利的时候,实在忍不住腹诽,封建官僚制度真是腐朽至极!这让后世的加班狗们情何以堪?
在寻常时刻,尚书台根本犯不着让尚书令、尚书亲自值夜,只是明天是关键时刻,王允不敢怠慢,便寻机让尚书仆射士孙瑞与尚书杨瓒二人坐镇,以便于在第一时间掌握中枢。两人此时也无暇去感受尚书值夜的香艳待遇,要知道明天将是决定大汉国运的关键时刻,谁也不敢在最后放松警惕,稍有一点风吹草动,两人就像是如临大敌一般。
士孙瑞倒还沉稳,他人情练达,资历丰富,倒是杨瓒一副紧张心虚的模样,几次站起又几次坐下,想拿笔写些什么,却又半天写不出一个字来。
“好了!你这样像什么样子?万事俱备,明天只需依计行事,你为何临了连坐都坐不住?”士孙瑞看不下去,忍不住责备道。
杨瓒被士孙瑞训了一顿,面色有些羞恼,他肩负的压力岂是士孙瑞能懂的?士孙瑞只需忧虑吕布刺董能否得手,若是不能,大不了身死族灭,在青史留下一段忠义之名;若是得手,就按他们和王允商议的那般,一起匡扶社稷。杨瓒本也是如此,但他却偏偏被杨琦说动,接受了皇帝抛去的橄榄枝,为了弘农杨氏的长远发展,选择带着在朝的杨氏亲族倒向皇帝。
现在事到临头,自己却患得患失,明日事成,他将与王允划清界限,届时朝政攻讦,杨氏将卷入漩涡之中,很可能将好不容易安定的朝局再起波澜。这让天下人如何看待他杨家?为了一己私欲,投靠皇帝背盟忘义,算计功臣,这像什么话。
实在是失算!杨瓒懊悔于自己轻易上了皇帝的贼船,他有心反悔,但皇帝给他的承诺与反悔的代价深深的刺激着他。中途退出,他将受到两方抛弃,但若是事成,杨氏将再出一个三公。不仅如此,皇帝为了掌军,选用杨琦建议的人选,让曾在盖勋编练京兆虎牙营时为其征辟的原鸟击都尉杨儒为虎贲中郎将,谒者仆射杨众监关中诸军。
只要帮助皇帝夺得大权,杨氏可一跃成为朝野第一,曾与其并驾齐驱的汝南袁氏也将匍匐脚下。这么大的诱惑,让杨瓒如何不心动?就连光禄大夫杨彪等杨氏嫡系都跃跃欲试,杨瓒更是无法拒绝。
“诶!不知怎么的,我总觉得今晚还会有变故。”杨瓒压低了声音,重新做回席上,隔着烛光看向士孙瑞。“也不知明日过后,朝中当是何等光景。”
杨瓒早就打过士孙瑞的主意,要知道今后杨氏可能树大招风,非得拉拢士孙瑞这样的关西士人才能有足够的力量对抗王允及在朝为官的袁氏门生。所以他今天寻到了两人独处的机会,好让他将当天在城门没能说完的话说完:“士孙公,恕我冒昧,不知你可有想过诛董以后?”
士孙瑞本来恹恹欲睡,此时打起精神,郑重的反问道:“孟奇,你这话是何故?”
“属下只是心存疑惑。”杨瓒想了想措辞,小声说道;“敢问仆射以为,王司徒是怎样的人。”
“司徒忠直刚正,王佐才也,其德行操守,非我能及。”扬长避短,士孙瑞很公正的评价道。
杨瓒点点头,说:“仆射所言甚是,然王司徒虽出并州,却常仰慕关东群族,曾有意在诛董之后,征袁氏等人入朝为官,共匡社稷。届时,却不知道我等将置于何地了,弃凉之论,可言犹在耳啊。”
孝安皇帝永初四年,羌人侵害凉、并二州,朝廷难以兼顾。谒者庞参便向当时辅政的大将军邓骘建议放弃凉州,并将边郡百姓迁移到三辅居住,好专心北边。这在朝廷引发公议,对于出身南阳豪族的邓骘来说,这既可以收缩防线,集中力量打败敌人,又能借此让三辅变成抗击羌族的前线,以军事压力,打击关西世族在朝堂上的势力,可谓一举双得。
但这么一来实在是寒了凉州人的心,后来这个建议虽然被郎中虞诩力谏废止。但此事依然随着羌族时叛时附,而引发不少的议论,这也是关西豪族与关东豪族在政见上难以消弭的仇恨。
此时拘于形势,不得不联合起来共抗董卓,但在事后,谁又能保证以王允为代表的关东豪族不会对他们过河拆桥?
见士孙瑞陷入沉思,杨瓒趁热打铁,紧跟着说道:“士孙公!我等与王允他们终究不是一家人,此时董卓势大,为情势所逼,不得不联合朝臣共除奸贼。可明日即将功成,盟誓已矣,仆射不该想想之后的事情吗?”
士孙瑞本来弓着的身躯霍然挺起,目带不满,杨瓒浑然不惧,与之对视。良久,终是士孙瑞败下阵来,杨瓒所言,他何尝不知,只是他威望,权势都不及王允,哪怕是有分庭抗礼之心,也没有那个实力。而且王允若是真能借此统合关东与关西士族,当是一桩伟绩,可士孙瑞看王允的气量性情,却倍感忧虑。
他正想说些安抚杨瓒的话,紧闭的门扉却在此时被人叩响。士孙瑞脸色一变,对外头说道:“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