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洪招娣看来,她和俞瑾所乘马车的外部构造已是足够精美奢华,然其内部构造比之外部的奢美,更是不分轩轾。
马车内部目测足足超过四十平米,鎏金的兽形香炉吞吐着香氛云雾,略显青涩的清新花果味儿,在车内浅淡弥漫,循环往复。
车窗、车门处的帘子是紫色绡纱,既柔且薄,像是层层紫烟般轻笼。车内床帐锦杌卧榻澡盆线香胰子……一应生活用具俱全,甚至在马车中间,还有扇可折叠的紫檀屏风,能够将车内平均分隔成四个小独立空间。
由于马车既重且大,构造设计又极佳,洪招娣和俞瑾、镶翠在车内行走坐卧竟感觉不到什么震动颠簸。
俞瑾命镶翠用屏风在马车内隔出一个独立空间给洪招娣,再命镶翠收拾出套新床褥供洪招娣打地铺之后,有些歉色的朝洪招娣道:“我此番外出寻找灵根者,所遇难测,只得一切从简,诸般用具都不甚周全,师妹将就一下,待回仙门之后再置办齐备。”
俞瑾说完,让镶翠找出一套新衫子,供洪招娣换洗,又道:“这衣裳是门内公中发放,大约不怎么合师妹的身,且凑合穿戴。”
洪招娣在这世上以游魂形态浪荡十几年,很有些眼光,看那被褥套是云锦的,被角还坠着防潮防虫的香囊,而衫子是鹅黄冰丝的,都是极好的东西。
当然,要比起马车内属于俞瑾的那雕花梨木床,那贵妃榻,那酸枝衣柜,那半人多高、被打磨的光滑铮亮的大澡盆……洪招娣拥有的东西,的确可以说是“从简”。
于是洪招娣摇了摇头,朝俞瑾道:“小妹出身乡野山村,这些已是极好了。”
俞瑾一笑,便自己在卧榻上懒懒靠了,又让镶翠搬了张锦杌在旁边给洪招娣坐,与她说话。
“之前,与洪师妹提到子附。”俞瑾道,“既为修真者,便不宜过多料理俗务,否则会大大影响修行进度,所以身边一应大小俗务就要交给子附打理,这如何挑选子附,便对我们修真者尤为重要。”
洪招娣仔细倾听俞瑾所言,知道她在传授经验。镶翠却甚是安静柔顺,拿了柄牡丹团扇,在一旁替俞瑾打扇。
“对内门弟子而言,所选的三个子附最好是一个年纪大些管事得用的,男女倒不拘,如阿虎;一个贴身使女,要柔顺体贴的,就如我这镶翠;一个跑腿办事做粗活的小子,像阿开。”俞瑾娓娓道来,“眼下,令弟可充做跑腿办事的小子,其余两个子附,师妹可在外门细细挑选。”
俞瑾恰恰说到这里,就听见洪招娣的肚子传来“咕”的一声长响,俞瑾不由掩唇轻笑道:“怨我没注意,倒饿着了洪师妹。”
洪招娣双颊微红,俞瑾扭脸朝镶翠道:“去,拿一瓶辟谷丹与洪师妹。”
镶翠应了,去床头暗格拿了一个羊脂白玉瓶出来,递给洪招娣。
洪招娣接过玉瓶,拔开瓶口的玉塞,从里面倒出一丸碧色丹药。丹药有小指甲盖般大,凑到鼻端轻嗅,一股隐隐麦草香。
俞瑾笑道:“辟谷丹食一粒,抵得三日饥渴,这瓶丹便赠与你。”
洪招娣将碧色丹药放入口中,那丹一入唇齿之间便化做甜香津液,顺喉而下,落入腹中,竟是未曾尝过的美味。
洪招娣只觉得一股极熨贴舒适的热流在胸腹间缓缓升起,再不觉得饿,当下惊喜的朝俞瑾道谢:“多谢师姐赠丹。”
“一瓶辟谷丹罢了,不值什么。”俞瑾摆摆手,有些感慨,“此丹只能辟谷,避免身体受俗世五谷菜蔬肉食所污,对修行无甚助力,乃是无品之丹。”
“师姐的意思是,饭菜会污了身体?”洪招娣询问。
她一介游魂换个有前途未来的健康身体容易吗?本打算将来在有条件的情况下,好好享受生活和美食,难不成修个真,就得把食欲这条给禁了?
“凡俗间的饭菜食物,对我们修真者而言,自是会污了身体,以致影响修行。”俞瑾款款道来,“但若是食用仙门栽种养殖的溶冰米、望仙瓜、登云豖等物,非但不污身,反而对修行有益。放心,待我们回到仙门,每日食物供给充裕,就不必再吃这无益的辟谷丹了。”
洪招娣松了口气,又好奇道:“无品之丹,是什么意思?”
“丹药按其功效优劣分一至九品,无品便是不入品级。”俞瑾道,“这些知识繁复亢杂,我暂且不细说与你听,将来仙门内自会有仙师教导。”
洪招娣应了,紧接着听到外面阿虎勒马停车,于是侧身撩开车帘,只见窗外星辰漫天,已到了入夜时分。而马车停靠之处是一片密林,夜枭的叫声在这寂静夜色中尤其显得突兀凄凉。
阿虎跳下马车,来到车门前,恭敬的开口道:“主君,夜已深了,前行不便,就在此处宿营可好?”
俞瑾在车内点头道:“也罢。”
阿虎得令,与阿开一道卸了白马,往每匹马嘴里塞了粒辟谷丹,在棵大杨树下一一拴好它们。接着,阿虎与阿开选了块洁净的空地,用不透光的织锦拉上一人半高的围幕,又在织锦围幕周围燃起熏蚊虫蛇蚁的线香。
镶翠则去不远处的溪边提水,准备烧水服侍俞瑾沐浴更衣。
洪招娣虽不能使用俞瑾的大洗澡盆,但车内铜盆木桶香胰什么的还是有富余,便在车内等镶翠烧来热水,也跟着俞瑾入围幕内擦身洗漱更衣一番。
阿虎见洪文华闲着没事做,便要他去帮镶翠提水烧水。洪文华才九岁,之前在家又是养尊处优惯了,一桶水提回来,倒在路上洒了大半桶。洪文华想起这一路来的遭遇,姐姐坐车他坐车辕,颠的他屁股疼痛难忍,最后好不容易停下来休息,他还得提水服侍姐姐洗漱,不由又是委屈又是辛酸,泪水直在眼眶里转圈圈。
洪文华将只剩小半桶水的木桶放下,见阿虎等人都在各忙各的,便走到马车前拍车门,哽咽了声音道:“姐姐……”
洪招娣听他在外面唤姐姐,心中不由好笑,在家中,他可是只唤她“喂”或者“喏”的。
俞瑾在旁听见了,淡淡道:“洪师妹,不可娇纵了令弟。”
洪招娣面上装出些许为难的模样,心中却道,那是自然。想洪招娣九岁的时候,在家里可是挑水洗衣喂猪做饭样样都干,干的不好还要挨打挨骂,除此之外,还得伺候整天哭闹不休的弟弟。
于是洪招娣掀了帘子,步出马车,朝洪文华道:“弟弟,怎么了?”
“我累了,不想在外面,不想提水,你带我进车里去休息!”洪文华见到洪招娣的面,胆子便壮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大声申诉。
其实洪文华出身山村贫户,相对来说也算不得过分娇纵跋扈,甚至面对外人时还有些胆小怯懦。
只是洪招娣之前过的太苦,洪文华又对姐姐欺负压榨惯了,于是在别人面前小心收敛着不满,在她面前却是肆无忌惮。
“这……弟弟,恐怕不方便。”洪招娣假意为难的朝马车方向看了一眼,小心哄着。
洪文华扁了扁嘴,哭的大声起来,边哭边用力捶打洪招娣,道:“都是你!都是你!爹明明让你照顾好我的!”
洪文华虽只九岁,比洪招娣小了足足五岁,然而其发育的甚好,洪招娣又是个营养不良的,竟比洪招娣矮不了多少,委屈愤怒之下力道亦足,捶打的洪招娣身上隐隐作痛。
洪招娣心中大怒,却只抓住了洪文华双手,不让他继续捶打,柔声道:“弟弟别闹了,姐姐新领的被褥都与你铺盖,再替你把水提了,好不好?”
这一路上洪招娣察颜观色,知道俞瑾是个等阶尊卑观念强烈的,容不得以下犯上,尤其是凡人冒犯修真者这种事情。哪怕自己还是个准修真者,俞瑾在叫自己“洪师妹”时,也已将自己引为同类。
自己暂且做小伏低,免得一下子没个过渡期,就从个乡下受气包变成御姐,在人前露出马脚,且待俞瑾忍不住出手解决就是。
果然,洪文华尚在张牙舞爪的挣扎,俞瑾命镶翠掀了珠帘,从马车内走出来,带着恨铁不成钢的神情道:“洪师妹,若是将你的被褥给了令弟,你今晚铺盖什么?若是你去提了水,又留他做什么?”
洪文华见到俞瑾便老实了下来,讷讷的牵了洪招娣衣角,躲在洪招娣身后不敢说话,却又不由自主偷眼看俞瑾。
洪招娣有些不安的模样,朝俞瑾道:“俞师姐,这也是没法子。”
“洪师妹,那床云锦铺盖是发与你的。至于令弟,自有其份例。”俞瑾冷哼了一声,瞟向洪文华的眼神带了凛冽,“仙门之内上下尊卑自有法度,虽是骨肉至亲亦不能违,以下犯上,成何体统!”
因为洪招娣与洪文华是姐弟的关系,俞瑾自觉这话说的还留有余地,若是她自己遇到这样的子附,早拖出去杖毙,哪还容得在面前如此放肆?!
洪文华被俞瑾那一眼看的瑟瑟发抖,洪招娣心中暗爽,却装出为难的模样道:“这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