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四周壮汉虎视眈眈,对面的青年面色阴郁,曹颙真是哭笑不得。
他与唐执玉,一个总督,一个布政使,却是碰上“黑店”,被人当面讹诈。他并没有摆明身份的意思,固然今曰这事是庄笑话,可要是传出去,还不知会被穿成什么样。
官场上,最不缺无事生非之人。
他只是看了那年轻人一眼,便对唐执玉与梁传福道:“益功,相生,既是要等衙门里来人,那咱们稍坐片刻?”
梁传福出身军伍,哪里会将眼前的几条地头蛇放在眼中。就算是众人不抬出身份,只凭跟着的这十几精卫,也不会惧了这些地痞。
唐执玉恼是恼,但是不单单是恼被“讹诈”,还迁怒到静海县令身上。眼前这青年如此有恃无恐,可见同衙门极熟。他想等县衙衙役到了,确认一下,再做定夺。
于是,听了曹颙的话,这两位都应了,随曹颙转身回了包房。
见了众人的反应,那青年倒是一愣。
往常被宰了一刀的客人,不是战战兢兢、破财免灾,便是怒不可赦、动起手来。
就算点子硬,这青年也不怕。
这静海县中,还真没有他害怕之人。
他只是骄横惯了,并非无脑之人,想着曹颙说着一口官话,隐隐地生出几分不安,回过头去,将后边掌柜的狠狠地瞪了一眼。
这“高价”是掌柜的做主要的,见张义不给,外头那两桌又不像善茬,这才急忙请了这青年过来镇场子。
那掌柜的看出他恼了,忙弓着身子,小声道:“三爷,小的也是没法子,店里有几个月没来外客,郑爷的案子一出,听到音讯的都对这边避之不及……”
这青年见包厢门已经关上,直觉得自己被剥了面皮,些许不安也全化作恼怒,面色越发阴郁。
酒楼距县衙本就不远,也就一刻钟的功夫,夏全、路敢干就带了几个捕快过来。
那捕快头儿是个胖子,三十多岁,长了副笑面,原本同夏全、路敢干说话,见那青年人,立时收声,趋步上前,笑道:“许久没见三爷,小的给三爷请安了。”
那三爷早已等得不耐烦,没功夫打理他,指了指包厢道:“吃白食的那几个家伙,就在里头,蒋捕头看着办吧!”
蒋捕头到底年长,比这“三爷”多了几分见识,一路上虽没有套出夏全与路敢干的话,可那一口京腔却是错不了的。
他面上巴结“三爷”,心里却乐不得“三爷”倒霉才好,哪里跟平白得罪人,正想着如何措辞,“三爷”已经等不得,扬声道:“衙门里来人了,还不快结账,非要爷递状子么?”
话音未落,包厢门已经打开,曹颙等三人出了包厢。
蒋铺头看了三人一眼,心里就咯噔一下。
这天津卫是“三不管”地界,位于河间府、保定府、顺天府交界之地,他虽在县衙当差,却有幸去过周边的几个府衙,正经地见过几个大官。
包厢里出来这三人,气度看起来,绝非常人。
曹颙虽有些看看眼前这些官差会如何应对,却不愿出面与之扯皮,便示意张义上前料理。
这会儿功夫,张义早已熄了之前的怒火。
他已经看出,自己老爷没有摆出身份,却使人唤官差来,无非是确认下是否“官商勾结”罢了,便三言两语将事情说了一遍,而后看着那捕头道:“既然县衙来人,到底当如此处置此事,还请这位大人做主?”
蒋捕头已是瞧出,包厢里出来这几位才是能做主的。
见他们不搭理自己,而使旁人说话,越发印证的心中的猜测,这几位身份不一般,他心里越发恭敬。
可这“三爷”手眼通天,又不是他能得罪的,只好苦着眉道:“要是能和解,还是盼着诸位能化干戈为玉帛;倘若实在调解不成,只能请县尊大人出面。”
见他没有太多偏帮,曹颙心里松了口气。
唐执玉为人耿直,眼里揉不进沙子,要是这静海县令真有不妥,怕是他要大动干戈。
水清不养鱼,直隶官场牵扯太多,不是唐执玉能搅合动的。
即便现下有雍正的支持,使得唐执玉能肃清一下,也当不了长远,说不定还要累的唐执玉丢官。
曹颙对唐执玉甚是满意,自然是想着多合作两年才好。
唐执玉却是眉头皱得越发紧,张义已经讲的清楚,这家铺子是天价讹诈,捕快竟然还提出“和解”,又抬出“县尊”来。
要不是他们这一行人,有好几个文武大员,换做平常百姓,只能吃这个哑巴亏了。
唐执玉不满,那“三爷”就更不满了。
他阴深深瞪了蒋捕快一眼,道:“吃饭付账,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还有什么需要调解的?”
蒋捕头讪笑两声,带着几个捕快退到一边,不再说话。
场面一下子静下来,张义望了望曹颙。
该看的看了,曹颙有些不耐烦,对张义道:“结账!”
众人皆是一愣,连张义都愣住,看着曹颙没应声。
还是曹颙又说了一声,张义才应了一声,去寻那掌柜的付账。
那“三爷”见曹颙如此吩咐,面上露了几分嘲色,想要讥讽两声,又咽了回去,只冷哼了一声,摆摆手示意手下让开门口。
那蒋捕快似乎对这“三爷”畏惧颇深,先曹颙等人一步出了酒楼。
“大人,难道就容这等小人猖獗不成?”等出了酒楼,唐执玉便忍不住,上前一步,低声问道。
曹颙笑笑,道:“就算晓得那人不妥当,也要人证物证都有了才好。”
唐执玉正糊涂,就见曹颙指了指前面一个写字摊子,对张义道:“以你为苦主,写个详细点的状子,再打听打听这酒楼老板的背景,稍后送到县衙。”
张义应声去了,唐执玉却踌躇道:“大人,瞧这人在官差面前肆无忌惮,肯定有所倚仗,静海县未必清白……”
曹颙闻言,心下一动。
唐执玉到静海,半数为海边渔民生计,半数为考察地方吏治,心中肯定自有定夺。
曹颙想了想,道:“我随益功同行而来,不过是为了看看下面兵事,地方庶务,还是由益功定夺。”
唐执玉听了,倒是不推辞,建议迟缓一曰去县衙,先看看百姓民生。
曹颙并无异议,众人便先回了客栈。
如此一来,那状纸也没有送到县衙。那“三爷”的身份,张义倒是打听个大概齐。
那“三爷”叫李鹏举,祖父曾在湖北为知府,积攒下若大的家业,是静海数一数二的人家。
他父亲没有做官,是本地名士,捐了个候补知府,连李鹏举身上也捐了七品知县的出身,见了静海县令也是平礼相见。
李鹏举的两个哥哥,一个在京中为吏,一个在河间府当官。他的姐夫,就是天津卫的千户。
这静海县令初到静海时,举步维艰,后来还是亲到李家给老太爷请安,得了李家人的支持,才政令通行。
最近一段时间,却是不知何故,使得县令与李家翻脸,关系僵持起来。
次曰,曹颙同唐执玉带了几个随从护卫,换了好几家人多的茶馆吃茶,借而听听坊间传闻。
显然,这静海县令的口碑,很是不好。
半天的功夫,曹颙与唐执玉已经听好几个人念叨起静海县令,说这位县尊胆子够大,为了捞银子,天理良心都不要了。
又说张于氏死的冤,明明是她歼夫被撞破后,恼羞成怒,杀人灭口,县尊却收了歼夫的银钱,反而将于氏夫君当成杀人凶手结了案情。
听着听着,曹颙与唐执玉都变了脸色。
欺软怕硬,人之常情,不是大毛病;要是罔顾律法,草菅人命,那真是罪该万死。
出了茶馆,唐执玉已经面色铁青,看到曹颙道:“大人,人命关天,怕是得往县衙走一遭。”
曹颙明白他此举用意,坊间传闻,不可尽信,还得去县衙看过卷宗,才能抽丝剥茧,看是否是冤案。
他点了点头,道:“也好,这静海县令去年到任初,曾过去总督府,刚好我去京城,没有碰面。要是去县衙,就亮益功的身份吧,省得动静太大,扰得外头的官员不安生。”
唐执玉闻言,有些迟疑,道:“大人,以下官的身份,查看案件卷宗,有些逾越……”
他毕竟只是布政使,主管吏治与民政,关注刑事案卷,是有些越界。
他之所以关注案件是否有冤情,不是插手按察司的差事,而是要确认静海县令是否违法乱纪。
曹颙听了,道:“无妨,过后我会同按察使司那便打声招呼,就说是我遇到此事,命你查看……”
皇宫,养心殿。
御座前,跪着两位兵部尚书。
雍正坐在御座上,满脸铁青。
幸好早有提防,知道准格尔勾搭俄罗斯时,他便命黑龙江将军留心边境,又专程增加了三百火枪兵,才抵住俄罗斯人的翻边。
俄罗斯派兵犯边,自言并非要同大清开启战事,而是要重新划定边界。
不过是趁着西北不稳,趁火打劫罢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