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没了后顾之忧,袁嘉升把京城交给驸马巩永固等人看守,自己便去了南京,他想去看看周皇后和太子朱慈烺,还要去南京推动南方的工商税征收。另外,他要去见两个人,一个是阎应元,还有一个就是郑成功。这两个人,对大明来说,都很重要,他都准备重用。
袁嘉升知道,阎应元是一个长久湮没于历史的名字,即便是在明末,也是一个小人物,一个科举考试中的失败者。
历史上,当李自成攻入京城,大明王朝灭亡之时,当吴三桂打开山海关,清军铁骑南下,横扫四方之时,无数明朝高官大佬争相投降之时,谁也想不到,规模最大亦最惨烈的一场抗清守城战,发生在弹丸小城江阴。对大明子民而言,那是一个绝望的时代,数十万南明军队一触即溃,一溃千里,一座座坚固的名城,一个个位高权重的将军,不战而降。清军的铁蹄,踏破大明的锦绣河山,零星的抵抗此起彼伏,但瞬间被大潮淹没,只剩几个涟漪,但这股大潮,却在江阴城下,停滞了整整八十一天。
清军伤亡掺重,凡攻守八十一日,大军围城者二十四万,死者六万七千,巷战死者又七千,凡损卒七万五千,可见,清军在江阴付出了何等惨重的代价。
这一切,只因为一个小人物,他就是阎应元,当时只是一个小小的典吏。
江阴小城,八十一天的坚守,孤城内外无尽流淌的鲜血,红衣大炮的轰鸣让大地一次次震颤,硝烟中人们的怒吼、呻吟与哭喊,尖刀砍入铠甲,利箭穿透**。一次次冲锋被击退,攻守双方的尸体,填满了城墙破损处。在激烈的攻城战中,某满人大将自恃勇猛,穿着三层甲,腰悬两把刀,背背两把刀,手执双把刀,亲登云梯,跨上城垛,执刀乱砍。城上守军用棺木抵挡,以枪刺其身,竟不能入。有人喊道:“刺他的脸。”于是众人纷纷刺其面,一汤姓童子,持铁钩镰,用力钩断其喉管,竹匠姚迩割下他的头,满将身子堕落城下。清兵齐来抢尸,城上梆鼓齐鸣,砖石小箭如雨点,清兵又伤亡千余人。
攻城与劝降一直在进行中,有一次,城里派出一群白发老人假装投降,他们奉送“降礼”,但白花花的银子底下,全是火药。清军欣喜若狂,升帐纳降,观者云集,老人们引爆了炸药,“烟焰蔽天,震响如雷,触者咸死”,记载说当场炸死炸伤清军两三千人,其中有亲王一人、大将两人,清军为之三军挂孝。当城外爆炸声响起时,江阴城头也响起了悲怆的炮声,那是在为慷慨赴死的乡贤耆老们志哀……
江阴城在重重围困中迎来了中秋节,虽然粮食已经匮乏,但城中军民还是做了月饼,百姓带酒登城,举杯痛饮,善歌的人登高传唱,以笙笛箫鼓相和。时天无纤翳,皓月当空,清露薄野,剑戟无声。黄弩师鼓胡琴于西城之敌楼,歌声悲壮,响彻云霄。外兵争前窃听,或怒骂、或悲叹,甚有泣下者。
这一切,只因为阎应元这个小小的典吏,这是个未入流得九品之下的文职外官,为县令的佐杂官,不入品阶,原本职责是“典文仪出纳”,明清两代,是知县下面掌管缉捕、监狱的属官。更难得的是,阎应元率江阴军民守城时,身份还是个退休的典史。
这么一个身份卑微的退休小公务员,率领守城的也是一群没经过什么军事训练的民兵,但他的才能和战绩,却让同时代拥兵数以十万计的重臣或将军,都自愧不如。后人曾感慨:这么一个军事天才,登上历史舞台的时间太晚了,而且历史给他的舞台太小,就一座小小的江阴城。
在小小的江阴,阎应元却主演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史诗大戏。24万大军围城,武器精良,日夜强攻,城内军民,加上妇孺,也就十余万人,外无援军,却能坚守八十一天,离不开阎应元强大的组织统筹能力。他深谙守城之术,又娴熟用人之道。他善招募人才,把小小江阴城,变成了一座不断科研创新的兵器工厂,他们创造了“化学武器”:箭头淬毒,见血立死。还有重型兵器:弩长尺余,箭长五寸,百步之外,皆可命中目标。更有各种火药武器,最适合抛掷到黑压压一片攻城者之中,轰然爆炸,铁片纷飞,有点开花炮弹的意思了。守军兵器如此强大,所以清兵虽多,每每望城兴叹,战栗无人色。即使是满洲兵将也闻之胆落,每次攻城下来都要为幸免不死而大肆庆祝。
在艰苦卓绝的战斗中,阎应元除了在“物”的层面上想方设法外,还在“心胜”方面,竭尽全力。他一方面身先士卒,战斗在守城第一线,近身搏斗,激励军民,另一方面,他严防内奸,将清军奸细和守军叛徒,逐一歼灭,确保了城内人心稳定,而中秋节组织军民登城高歌,更是对围城者的一种攻心。
阎应元死得非常悲壮。江阴城被攻破的时候,他带着千人顽强巷战,杀死清兵无数,欲从西门突围而不得。他环顾从者道:“为我谢百姓,吾报国事毕矣!”自拔短刀,刺胸血出,投在前湖中。义民陆正先想把他从水中扯起,正赶上清军将领刘良佐遣兵来擒,刘良佐自称与阎应元有旧,要生擒他,于是清兵把他捞起绑住,没有杀他,送到刘良佐处。
对于攻城者刘良佐来说,阎应元是他的噩梦,小小一个典史,守的小小一座江阴城,却让他率领的大军,攻不下来,又不投降,差点把他逼疯了。但阎应元对他而言,还有比噩梦更复杂更丰富的含义,这其中有钦佩、迷茫、自秽。因此,当浑身是血的阎应元被押进来时,正傲慢踞坐的刘良佐马上跳起来,双手拍着阎应元的背,居然哭了起来。
在苦战中,刘良佐曾一直幻想劝降阎应元,却只换来后者的怒斥:“有降将军,无降典史。”
是的,刘良佐是一个投降的将军,他本是明朝重要将领,还被南明封为“广昌伯”,地位尊崇,却在清军下江南时,带兵十万投降,转眼就变成灭亡南明的主力。所以江阴城上,阎应元这么骂他:“将军位为侯伯,掌握重兵,进不能恢复中原,退不能保障江左,有何面目见我江东忠义士民乎?”
阎应元本来可以不死,江阴城被围困时,他不在城内,受城内军民相邀才临危受命、组织守城;守城守得很好,清军损失惨重,不断劝降,承诺种种条件,刘良佐更说得很明白:“弘光已北,江南皆下。若足下转祸为福,爵位岂在良佐下,何自苦如此?”意思是说,明朝皇帝都投降了,你还这么坚持做什么呢?如果你投降,爵位肯定不在本人之下。
刘良佐见阎应元的态度,知道他不会像自己一样,选择屈辱地活着,所以会拍着对方的背,哭几声。果然,阎应元很快被满清亲王博洛拉过去亲自审讯。阎应元挺直腰杆站着,骂不绝口,绝不下跪。一卒以枪刺他的小腿,“血涌沸而仆”,阎应元血流如注,不支倒地,仍然没有跪下。博洛命人把他关到栖霞庵。当夜,寺中僧人不停听到“速杀我”的声音,天明时,终遇害。
“阎应元真是个难得的军事天才啊!“袁嘉升心想,与阎应元同一时期的民族英雄史可法,如果也有阎应元这样的军事才能,那么,他率领十万重兵守卫的扬州城,又怎么会在一天之内就被攻下呢?所以,袁嘉升一到南京,就想马上接见了阎应元,想任命他为南京的兵部尚书,这是正二品的官职,相当于给他连升九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