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马停留在三军之前,看着面前肃然无声的大明将士们,朱由检心中总算了有了一些成就感。能够让这些京畿将士们小小震惊一下,也不枉他两年来辛苦的练习骑术了。
当然他也清楚,这种因为意外而感到的震惊,并不能让这只军队真正的信服于他,愿意不问缘由的跟随他这个皇帝奋力向前,击碎挡在他面前的一切敌人。
不过看着这么多将士安静的肃立在他面前的军阵之中,无数双目光都注视向他,似乎此刻只要他一声令下,这只大军就能为他赴汤蹈火,朱由检就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发痒,想要说些什么。
“说些什么呢?”朱由检脸色肃穆,目光从东往西扫视了一周,便清了清喉咙喊道:“就在7日之前,后金奴酋黄台吉亲自率领3万奴兵绕过宁锦防线,从龙井口到大安口分三路破关。
奴酋黄台吉为这次出兵找的理由是什么呢?他说我大明不遵守和约,出兵骚扰了黑龙江入海口的后金属民,这真是天大的笑话。
黑龙江下游东岸的奴儿干,即是我永乐年间设立奴儿干都指挥使司的治所,黑龙江、阿速江、松花江以及脑温江皆归于奴儿干都司的治下。
我大明从开国之处,就一向优待远人,建州女真昔日不过是从通古斯流亡至辽东的一个野人部族。我皇明怜其部族孤苦,方才容许此辈居于辽东,以为我大明守卫边塞。
然而到了老酋努尔哈赤,心怀不臣之心,枉顾我皇明对其部族的多年照顾优待,以所谓七大恨起兵叛明。施展各种阴谋诡计,夺我大明辽东之地,屠戮我大明百姓,此仇可谓不共戴天也。
然而我皇明境内数年大荒,百姓衣食无着,流民遍野。为活我大明百姓,朕忍辱吞声,主动向后金求和。只要能让大明百姓多活一人,朕即便日后无面目见列祖列宗,也是心甘情愿。
却不料此辈蛮夷居然如此得陇望蜀,昨日得辽东,今日就把奴儿干都司也视为囊中之物,还借此发兵于我国,其辈之欲壑难填,可见一斑。
奴酋黄台吉还曾有言,曰:有天子而为匹夫,亦有匹夫而为天子者。这话听起来似是而非,似乎颇有道理。但我要说,这是放屁。
若有人能够驱逐鞑虏,护卫华夏生民者,则匹夫也可为天子,太祖高皇帝即是例子。若是反之,则天子也不过一匹夫。
若我朱家不能驱逐鞑虏,护卫华夏生民,失去汉家之天命。自然也有汉家豪杰挺身而出,护卫此华夏热土,承继我汉家之天命。
建州女真不过蛮夷之属,也意图觊觎我汉家之天命,岂不可笑吗?什么是我汉家之天命?承继中国,宾服四夷,就是我汉家之天命…”
崇祯慷慨激昂的话语顿时吸引住了原本有些浑浑噩噩的新军将士们,这些从未听过的话语,似乎让一些东西从他们心里滋长了出来,让他们对后金起了一丝同仇敌忾的情绪。
每个人都竖起了耳朵,想要竭力听清皇帝的每一句话,他们不自觉的挺立起了自己的胸膛,不再小心的计算着上阵后要怎么多领取一些赏赐,似乎有一种情绪把他们同皇帝联系了起来,让他们变得崇高了起来。
原本在门口迎接皇帝的京畿都督府官员和新军将领,在皇帝单骑突入军营之后,也匆匆的跑了过来,他们见到眼前的情景,也只得远远的停了下来,等待皇帝的演讲完毕。
“…在1700多年前,他们称我们为汉人;在1000年前,他们称我们为唐人;在260年前,他们称我们为明人。
他们是谁?是匈奴,是鲜卑,是突厥,是契丹,是女真,是蒙古…无论他们有多少个名字,无论他们有多么强大,最终屹立在这中国之地的,只有我们。
我们是谁?我们是炎黄苗矞,是汉唐子孙,是五千年文明传承不绝的伟大民族。现在,诸君可知自己是谁?”
皇帝的演讲让校场上的三军将士热血沸腾,除了当年开国太祖朱元璋之外,大约还是第一次有这样一位大明天子不顾礼仪,不在乎上位者的尊严,亲自在将士们面前鼓动士气。这让这些新军将士们,深受感动。
不过他们在感动之余,却完全不知如何回应皇帝最后的问话,校场内突然出现了意外的静默。朱由检见此便再次声嘶力竭的喝问道:“诸君可知自己是谁?”
一些头脑较为灵活的士兵,情不自禁的大声回道:“我们是明人。”但是这回答之声稀稀落落,在这偌大的校场上反倒成了一些听不清的杂音。
朱由检显然不满意于这些将士们的表现,他再次鼓足中气大喝道:“你们早上难道没有吃饭吗?回答的大声一些,我们究竟是谁?”
竖立在皇帝面前的三军将士先是此起彼伏的喊出了声音,但是这些将士们毕竟没有预先备下标准答案,他们各自叫喊的内容并不一致,数万人各自发声,不但没有雄壮之色,甚至反而显得有些混乱。
站在皇帝身后不远处的几位京畿都督府武官闻之顿时皱起了眉头,想要上前整顿军列秩序,不让这场誓师出征成为一场闹剧。不过以阎应元为首的几位武官却拦住了这些同僚,阎应元恭敬但不怎么客气的对着这些上官们说道:“诸位大人且再看看,不要上前坏了陛下的好事。”
阎应元的话音刚落,校场内就已经出现了变化。原先数万人的无序回答,渐渐变成了数千个团体的高声呼喊,接下来变为数百个声音,归拢到数十个,最终校场上将士高呼的声音渐渐归于两字,“明人”“明人”“明人”。
数万将士有节奏的高呼“明人”,回答了崇祯提出的问题,终于让朱由检一直紧绷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听到了这个回答之后,朱由检心里也终于有了一些底气。
崇祯放开了手中的缰绳,高举双手虚虚下按,三军将士如潮水一般的呼声终于停止了下来,由响彻云霄的声响转为全场肃静,不过仅仅片刻而已。崇祯和三军将士们都沉浸在一种奇妙的情绪当中,他们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但是站在崇祯身后的京畿都督府官员和新军中高层武官们,此时却被这个场面震骇的失去了言语的能力。自太祖、成祖两位马上皇帝离世之后,这大明也就再也没有出现能得三军效命的君王或是主将了。
文臣以财货诱武臣效力,武将以严苛军法逼迫士兵听从命令,已经是大明军中理所当然的准则了。就连近世最为出色的戚家军,他们对于自己的主将,也是畏惧多于爱戴。而到了戚家军以后的时代,无法保证足食足饷的军队,就连严苛的军法都对士兵失去了效力,武臣以恩义收揽勇士以为家丁护身,对于军中的其他将士则驱之如奴婢。
在这种状况之下,最下层的军士同自家主将之间都没什么情感,还谈什么保卫国土黎庶,誓死力战呢。这些缺衣少食,平日里被自家将主当做奴婢使用的军士,一旦离开了大营,失去了严密的监管,不用自己手中的刀枪去劫掠平民,已经算的上是忠勇体国了。
是以在大明的军队之中,军官最大的任务不是指挥士兵作战,而是监督这些士兵不要祸害自家的平民。而大明的文官和百姓,也因此对保卫他们的军队毫无敬意。自家军队过路,送上一些财物酒食,就同花钱送瘟神一般。
在这个军士和将领互相提防,军队和百姓互相厌恶的时代,崇祯三言两语之间,便让数万军士回应了自己的呼声,怎么不叫这些老旧武官们大跌眼镜,惊骇莫名。
同这些武官惊骇情绪成对比的,却是阎应元等一干年轻武官脸上跃跃欲试的表情,灵醒如阎应元之辈,此时也已经看出,皇帝此时已经掌握住了面前三军将士的情绪。现在,皇帝欲他们悲则悲,欲他们喜则喜。只要接下来皇帝能够好好的收场,这只军队的军心就将为皇帝所有。
不过即便是阎应元也想不出,在皇帝把将士们的情绪提升到这么高之后,还要用如何的话语去盖过前面的铺垫,从而让军心尽归于己。在三军将士和这些武官们把注意力放在皇帝身上,聚精会神的等待着皇帝最后的讲话时,在他们的背后,一行人也正从营门处急急赶来。
朱由检双手虚按不动,待到面前的三军将士们再度安静下来,他才放下双手,再次大声喝道:“今天又一个蛮夷小族忘记了我汉家之威严,唐人之勇武,垂涎于我中国之热土,华夏之传承。
为了这片祖宗庐墓所在的土地,为了这片土地上生存的所有炎黄苗矞,为了你们的家人子孙,为了我明人之荣耀,你们可愿跟随我,同这些入侵中国的蛮夷一战?”
仅仅沉默了片刻,校场上便响起了一个声音,“战”“战”“战”,数万将士热血澎拜,此时的呼声更是高于之前。这雄壮威武之声,响彻九霄,连十数里之外驻守德胜门的军士们,都疑惑的望向了大营,不知这边发生了何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