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耀芳之子张岱,字宗子,号陶庵,虽然年已33岁,但依然是一介诸生。并不是他的才学不足,而是他学习四书五经不以朱熹的注解为标准,且每次参加考试在写到圣讳时都忘记了抬头格。
因此虽然他出生于显宦之家,却也没有考官敢于录取他。张岱家世良好,本人对于科举功名虽然有所期待,但却也没有把科举仕途当做人生的唯一目标。
除了四书五经之外,他还对史学、理学、文学、小学和舆地学颇有兴趣。今年年初他北上山东,去探望担任鲁献王右长史的父亲。
不过等他抵达山东时,张耀芳却从鲁献王右长史转任成了导沭经沙入海工程的项目总指挥。虽然张耀芳的身体一向不怎么好,但是得到了皇帝的委托重任之后,却爆发出了惊人的做事热情。
张岱抵达山东后,看到父亲如此操劳,他自然不能在一旁袖手旁观,因此很快便成了张耀芳身边最得力的助手。
沂、沭河上游,临沂、大官庄以上流域面积1万余平方公里,且大部分都为丘陵山区,加之此地降雨都集中在春夏,一场暴雨便会酿成山洪暴发.下游宣泄不及,易于溃决成灾。
《沂州府志》上记载的历年数据,向有“三日之旱即成涸泽,一日之雨良田随沙石而去”之语。黄河夺淮期间,下游水灾平均每两年便有一次。
因此本地百姓听到朝廷对沂、沭两河进行治理,都采取了积极支持的态度。而本次治理沭河,采取的是征发劳役同招募河工并行的方式,对于当地百姓所增加的负担较轻,因此招募的人手,很快便突破了早前的估计。
不过引河段工程开工后,挖到地下两米左右,就遇到石方,给本工程造成了不小的麻烦。所以一期工程最终在5月中旬暂时停下,指挥部让百姓先回去准备夏收事务,待秋后继续二期工程。
一期工程完成土石方260余万立方米,工日196万个,支付河工的工食薪资15万余元。不过在6、7月份的汛期中,一期工程就已经开始发挥了作用。今年上游地区并没有出现连续暴雨的天气,所以下游沙河只有一般性的洪涝灾害,在新筑河堤的约束下,没有如往年一般给沿岸农田造成危害。
一期工程获得的成功,不仅激励了当地士绅百姓治理水利的士气,也给张耀芳等主持治水的官员带来了极大的信心。
不过对于接下来的二期工程,对引河段石方的开挖,张耀芳和山东官员们也有些棘手。对于这种石方的开挖,需要大量的*及撬棍之类的钢铁工具,山东本地可制作不出精良的*和质量上乘的开石工具。
看着这炎热的天气,担心父亲身体的张岱,便陪同张耀芳一起上京报告,顺便向工部请求调拨*和开石工具。
7月12日一行人抵达了天津,一向爱热闹的张岱发觉天津码头人山人海,他有心去看个热闹,但又担心父亲有什么事吩咐他去做。
他正坐卧不安之际,熟悉儿子脾性的张耀芳却笑着对他说道:“今日为父还要去拜访一位老友,你就不必跟去了。不过我不管你去码头看热闹也好,还是上街头闲逛也好,晚饭之前一定要回来,明日一早我们就要出发前往京城的。”
张岱赶紧对着父亲拱手说道:“请父亲放心,晚饭之前我一定回来。听说天津海货丰盛且新鲜,我这就去挑选看看,晚上请父亲饮上几杯消消暑气。”
张耀芳笑着对他挥了挥手说道:“去吧,去吧,就别站在这里抓耳挠腮的了。”
打发走了儿子,张耀芳便和一起上京的属官继续讨论起公务来了。张岱看着父亲似乎没有什么事情吩咐自己了,赶紧悄悄的退出了房间,叫上了自己的的随从,离开了客栈前往天津新码头看热闹去了。
在路上,张岱稍稍打听了一下,便了解了今日天津百姓为何都跑去码头围观了。原来是前往外洋捕捞的船队回来,京畿和外地在天津的商人纷纷前往码头收购船队的渔获,而本地百姓也跟着去瞧瞧热闹,顺便还想去买些便宜的剩货。
张岱挑了一间临近港口的酒楼,在最高的三楼选了一个面对天津新码头的临窗位置,便不慌不忙的看起了这场热闹。
绍兴素以“水乡泽国”而著称,城内往来招一只乌篷船比乘坐其他交通工具更为方便。作为绍兴人的张岱,对于船只并不陌生。而张家不仅在绍兴有产业,在西湖边上同样有一个别居,张岱更是在西湖居住过数年。
但是,不管是在绍兴还是在西湖,张岱所见过的那些船只,都没有眼前停靠在天津河码头上的那20余艘大船,那么的气势磅礴。和这些收起了船帆的大船相比,绍兴的乌篷船过于纤细了,而西湖的楼船却又过于华丽了。
张岱读书甚多,唐人边塞诗中散发出的铁马兵戈之气,他偶尔也会向往一下,不过却也没有亲自前往见识的勇气。但是今日,在这一只船队上面,他倒是看到了几分兵戈之气,同南方那些江河中行驶的舟船,实在是难以相比。
张岱正叹服于这些船只的雄伟时,码头上的商人们则全神贯注于,从这些船上搬下来的各种渔获。
带领这只船队归来的四位管事,同样很满意于上半年的收获。这只全由100-200吨之间船只组成的庞大船队,其实是由4个小船队组成的。
他们三月出海时,一只去了朝鲜沿岸,一只去了济州岛附近,一只去了琉球,还有一只则去了日本。4月中旬回来过一次,陆续带回了2800吨渔获,而此次则足足装了3500余吨渔获。至于鲸油,则由另外的船只进行运输。
除了各类鱼干和腌鱼之外,还有不少利用冰块海水运回的活鲜。相比起那些鱼干和腌鱼,这些好不容易运回来的活鲜自然是质优价高。当然,最出色的几尾活鲜,几乎一靠岸便有专人捞取,然后运往京城了。
1斤海鱼相当于7斤粮食,这是指市场价格。这只组建未久,人员不过2千的渔业捕捞船队,上半年的收获就相当于46万石粮食。以北方亩产计算,便是在海上开垦了46万亩田地,这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就效率来说,相当于每个渔业人员抵得上5名农夫,而下半年起码还能再出海一次,可见这些地区渔业资源的丰富了。
而渤海和山东近海,虽然还有数千渔民,但是他们捕捞上来的渔获量也不过才3千多吨,只及的上船队一次出海的收获。说到底,还是在于大明北方沿岸渔场资源较小的缘故。
同山东沿海、渤海内较为贫乏的渔业资源相比,朝鲜、日本、琉球这些位于黑潮附近的岛屿,完全就是一座鱼类的宝库。这还没有算上,在对马海峡以北的鲸鱼群。
码头上的商人们声嘶力竭的叫嚷着价格,而张岱则在酒楼上津津有味的看了一个下午,他还尝了酒楼精心制作的一条一斤多重的大黄鱼,鱼的滋味非常的鲜美,但是酒楼提供的酒水却差了些,不及绍兴黄酒香醇。
返回客栈时,他身边的随从提着满手的海鲜,倒是让张耀芳和几位上京的官员,好好的品尝了一顿海鲜宴席。
张耀芳吃了几口海鲜之后,大为感慨的说道:“这么大的黄鱼,真应该让老林来做,你叔叔可是最好此物了。”
张岱听了父亲的话,到是明白父亲有些想念家人了。不过他看着父亲精神健旺的样子,知道这不过是有感而发,而不是心怀不忿,这倒是让他松了口气。作为世代官宦之家的张家,在绍兴也是赫赫有名的望族。
张耀芳生长在这样显赫的官宦家族,自身才学也不算差,却始终无法越过龙门,最终蹉跎了半辈子在科举事业上。不得已,以举人身份出仕鲁献王右长史,这心中的幽愤是难以言表的。
张岱看着父亲这个样子,心里自然也是甚为担忧的。不过此次山东之行,倒是让父亲变了一个模样,这让他甚为开心。也随之对那位破格使用父亲任事的年轻天子大生好感,此次随同北上,他也是很期望能看上一眼这位登基不久的大明天子的。
当晚的宴席,众人都吃的很是尽性,不过顾及到明日的路程,大家都没有贪杯,月上中天时分便散去了。
搀扶着父亲回卧房的路上,张岱不由有些好奇的向喝的有些眼花耳热的父亲问道:“父亲此次上京也算是第二次见到新天子了,不知在父亲眼中,这位新天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听到儿子的问题,张耀芳突然停下脚步,在原地思索了许久,才开口说道:“现在的这位陛下么?虽然同他交谈的时间不长。但我觉得,陛下是一个坦白直率的人,性子也很温和,就是少了几分文采。
不过如果同他谈起实务来,你很快就会忘记,他现在不过还是一个冲龄的少年。
陛下的才智完全是出于天授啊,即便是郭允厚、徐光启、刘宗周这样的大臣,也不敢轻视陛下的意见。
而吴淳夫、许显纯这些阉党余孽,在陛下面前也谨言慎行,不敢如先帝时那般肆无忌惮的欺上瞒下。
如果你有幸能够位列朝堂侍奉这位陛下,当记住一个诚字。事君以诚,则无事不可为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