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思院的一处院子内,主掌文思院及各工坊的管事太监张省声,正坐在正房厅上处理着日常事务。
就在正房门外的庭院内,十多名各处工坊的管事,正肃立在那边,等待着房内传话的小太监叫到自己的名字,好进门进行每月一次的汇报。
张省声穿着一身崭新的蟒袍,脸庞虽然看起来比从前瘦了一圈,但是一双眼睛却显得更为有神了。
这一年来独挡一面的管事经历,让原本性子还有些拘谨的他,现在也慢慢变得气势十足了起来,颇有几分大人物的感觉了。
现在在他手下的那些下属,早就淡忘了一年前,这位都知监副管事太监,只不过是宫内最低阶层的洒扫太监的事了。
当张省声翻看手中的账本时,坐在他下手的棉纺织工坊管事,只敢半个屁股挨着座位,战战兢兢的虚坐在那里,等待着张省声的发问。
合上了账本之后,张省声抬头看着这名管事不缓不急的问道:“年初一担原棉还不到一两,现在却涨到了一两五、六钱了。就算今年京畿附近受了旱灾,保定、大名、山东这些地方可没有遭灾,这棉花的价格正常吗?”
下方的管事赶紧起身小心的回道:“回公公,保定、大名、山东虽然没有受灾,但是今年南方杭嘉湖地区遭遇了海溢。
北方之棉多出产于山东、河北、河南交界之地,但是南方种植棉花最主要的产区,还是在杭嘉湖平原上。
这杭嘉湖平原被海水这么一淹,南方今年的棉花产量顿时少了3、4成。
再加上文思院年初研发的轧花机器,造价便宜不说,其效率可抵数十人之功。
而且据小的听说,浙江那边有人拿文思院的轧花机改成了水力驱动之后,这改进后的机器比我们原版的效率,更是提高了数倍。
以往从原棉到织成成布,最耗人工的环节就是剥棉籽和纺纱,现在这两步骤都提高了数十倍和十多倍,这省下的人工费用,自然就能填补到原棉的价格上去了。
是以现在原棉价格一路高涨,不过小人也计算过,现在皮棉也涨到了3两9钱每担。仔细算起来,我们实际上还多赚了些。不过到了明、后年,新投资建设的棉纱工坊建立起来,恐怕现在北地的棉花,将满足不了京城棉纱工坊的需要了。
现在最大的问题还有,京城棉纺织业生产出来的棉纱,京城织布工坊最多也就能消耗十分之二、三,其他都必须运到苏州、松江出售。
但是这些地区的织户,嫌弃我们的棉纱质量不如他们手工纺的好,老是要压低棉纱的价格。小人以为,如果不加快对织布技术的改进,恐怕我们就要受制于苏、松地区的布商了。”
张省声听完之后,只是沉默了片刻,便对着这位吴管事微微点头说道:“你是下了功夫了,你且坐在一旁等一等。”
他很快把头转向了门口伺候的小太监说道:“先让铁路机车制作工坊的管事,和水泥制作工坊的管事进来,杂家想先听他们的汇报。”
两名穿着绿色官袍的低阶官吏,在小太监的叫喊中,一前一后的走入了厅内。他们坐下之后,便开始向张省声倒起了苦水,两人的烦恼倒是相当的不一致。
管理铁路机车制作工坊的钱管事是一肚子怨气,原本马拉铁路是文思院所研发出来的,但是很快就被军器监给拦截了去。
眼看着山西地区即将铺设数千里的铁路,价值数百万两的大工程,就这么落入到了军器监手中,他实在是有些不甘心。
然而即便是他再不甘心,现在也没辙。虽然文思院同样有修建铁路的技术,但是铁路上奔跑的车厢轴承和铸铁车轮,现在还只有军器监能造。
而制作铁路所需要的大量钢铁原料,现在也同样掌握在军器监手里。这使得军器监名下的铁路修建所,完全霸占了整个铁路修建的市场。
至于文思院名下的铁路技术研究所,就只能为军器监提供一些零星的产品。看着别人吃肉,自己只能喝汤,这让研究所内的人员们都很不满意。
再怎么说,军器监也是在他们的研究基础之上,建立的铁路修建所。现在仗着他们对铁料的控制权力,吃起了独食,这真正是不可容忍了。
所以这名管事借着抱怨,向张省声请求,文思院自己开发一个煤铁矿基地。只要有了铁料的供应,文思院就能自己承接铁路建设,而不必再看军器监的眼色。
张省声听完后,不动声色的向他问道:“那么你觉得,哪里的煤铁矿适合我们投资建设呢?”
这名管事马上胸有成竹的说道:“公公,下官是山东博山人,据下官所知,这淄博境内金岭镇一带自古以来就有采矿冶铁的风气,地下矿藏不可计数。
而且相邻的博山就有煤矿,按照新式冶铁法,有煤有铁矿石就能炼铁。如果能够在淄博成立一家冶铁厂,那么文思院的用铁也就不用再去求人了。”
这位管事的提议倒是让张省声有些心动了,文思院所用铁料大多来自于通州仓,乃是各地的铁课。
这些铁料最大的问题就是杂质含量不一,但凡要使用,还需要精炼一遍。但是文思院可没有精炼炉子,只能请军器监帮忙精炼。
若是平时自然是没什么问题,但是随着军器监的任务越来越繁重,他们就不怎么乐意替文思院干这种苦力活了。
甚至于,孙元化借口通州仓铁库中的铁料质量不纯,请崇祯直接把这些铁料拨给军器监作为二次精炼的原料了。
孙元化的做法,让文思院连生铁来源都断了去,想要使用铁料,反而要向军器监购买,或是在市场上高价收购了。
虽然文思院辖下的各工坊盈利不错,加上军器监还需要文思院属下的水泥工坊提供水泥,因此不敢掐断文思院的铁料供应,但是拖延上几天的事,还是时有发生的。
看到张省声皱眉不语,钱管事赶紧向管理水泥工坊的赵管事使了个眼色,赵管事顿时也对张省声叫起了苦来。
“…这西山水泥厂日产普通水泥15吨,京城水泥分厂生产的添加火山灰水泥,不过每日5吨多的产量。
但是军器监仗着修建京西铁路的便利,硬生生的拿走了二分之一的产量,再加上供应给工部的份额,我们文思院自己倒是什么都没落下了。
我文思院在天津修建的新工坊、塘沽码头等工程,同样也急需水泥啊…”
张省声突然挑了挑眉毛,似笑非笑的打断了他问道:“该不会,你也想在淄博修建一家水泥厂吧?”
赵管事的声音顿时低落了下去,他小心的看着张省声说道:“公公,这京西铁路毕竟不在我们手上,就算是开通了铁路之后,我们文思院在西山的工坊也要受制于人。
玻璃工坊倒还好,反正数量不大,价值也挺高。但是这水泥完全是以量取胜,若是被人卡住了运输,我们到头来岂不是白辛苦一场么。
淄博那个地方,不仅仅有煤矿、铁矿,这制作水泥的石灰石同样储量丰富。而且下官听说,制作玻璃的原料同样不缺乏,如果能在淄博经营一番,则我文思院今后总算是有个根基了。”
张省声思考了许久,便转头对着身边的小太监说道:“去取大明舆图过来。”
小太监取来的大明舆图,摊开放在了他左侧的方桌上,张省声目视良久之后,便招手让几名管事上前来看图议事。
“这淄博西北虽然就是海岸,但是此处海边未曾听闻有什么良港啊,要是往西过济南到临清入大运河倒是条路子。
但是现在大运河本就运力紧张,我们和漕运抢运河航行的运力,恐怕到时候外朝会有所不满吧?”张省声犹豫不决的向着三名属下问道。
赵、钱两名管事互相看了看,不由上前指着地图说道,“公公,何不修建一条天津-济南-淄博的铁路。如此一来,既不用挤占运河的运力,还能让文思院自己控制一条铁路。还可以分担德州到天津运河航运的压力。”
张省声顿时摇头否定道:“这可是将近千里的铁路,按照现在的铁价,每里铁路造价起码在600两,整条铁路花费超过60万两,再加上投资矿山工坊,总数不会低于150万两。
文思院名下各工坊今年的盈利,也不过才35万两,扣去再投资部分,现在也就15万两的余钱,也就是总投资的十分之一数目,剩下的钱我们去哪筹?”
看着赵、钱两位管事突然哑口无言,一直沉默的吴管事突然开口说道:“公公,如果这条铁路不从淄博过济南北上,而是直接过青州、潍县、高密至胶州,则路途不仅可以缩短一半,且还可以从胶州出海。
从此处乘船南下,可达松江、宁波、福州、广州、台湾,北上可到天津、朝鲜、日本各地。
且棉花产地在淄博以西、以北,但是潍县民谚云此地:二百只红炉,三千铜铁匠,九千绣花机,十万织布机。若是铁路能连到此处,我们正可大力推广棉花种植,然后放在潍县进行最后的加工。
至于投资问题,公公何不向陛下建议,把水泥配方放出去。现在市场上每吨普通水泥都高达60元,可是依然有价无市,因为我们根本生产不了这么多。
自六月开始,不知有多少商人上门,希望能够向文思院购买水泥配方,我们何不把普通水泥的配方卖出去呢?
烧制水泥必须要有煤,虽然我们控制不了开滦煤矿。但是这博山煤矿如果控制在手中,铁路修好之后,胶州湾出海到南方,可比天津出海去南方近的多。
我们可以用博山煤矿作为抵押,向银行再借贷上一笔,想来这修建铁路的费用,开办矿山、工坊的费用,应当是不欠缺了。”
张省声猛的抬头看了一眼吴管事,突然大笑着说道:“好,说的好,吴南坊你回去拟上一篇条陈。杂家去向陛下进言,若是此事能成,杂家必然举荐你全盘主持此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