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由于此时大明时报上关于朝廷赈灾的消息已经在陕西传播开了,军营士兵中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造反的。
至少其中一部分人还是对朝廷抱有希望的,他们反对劫狱造反这种激进的方式,希望能够再同总兵王国兴交涉一番,让他把人放出来。
以高迎祥、老回回马守应为首的士兵领袖,看到士兵之间有分裂的风险,于是主动站出来统一了士兵们的意见,决定再向总兵王国兴请愿一次。
当晚,高迎祥和几名士兵推举出来的代表,去见了王国兴。高迎祥毫不忌讳的把士兵们想要劫狱的计划,向王国兴坦然相告了。
王国兴听了顿时大惊失色,这时他才发觉因为自己偏向钱文俊,和平日克扣军饷的行为,已经完全失去了军心。
除了他府内的几十名家生子之外,他麾下的军队包括新招募的家丁都已经对他离心离德了。
他顿时大为惊恐,西安省城内最大的一只武力,就是他手下这3千多士兵。如果闹起了兵变,不仅省城之内要被乱兵劫掠,城外这些日子依附在外的流民更会失去控制。
真要是闹到这种下场,不仅他的官位保不住,就连自己的性命也未必能保全下去。
王国兴不得不当即对这些士兵们承诺,他会去提刑按察使司为收押的几名士兵求情,以求安静的平息此事。
听到王国兴亲口作出承诺,高迎祥、马守应等人也就同意,回去暂时安抚士兵们,不会立即发动此事。
不过高迎祥等人回去军营之后,就借口要提防王国兴调集其他外军入城镇压为由,号召大家要戒备起来,做好一旦形势不妙时,能够及时作出反应。
这次高迎祥的提议没有再遭到反对,士兵们分成了十营,并推举高迎祥、马守应为主事者。
第二天,王国兴一早去见了按察使邢步云,向他报告了军营士兵有发生兵变的可能性。
但是这位按察使本身对于武人就有着贪鄙无能的成见,而文贵武贱的风气在大明也已经根深蒂固。他实在是不能相信,往日唯唯诺诺,任谁都可以驱使的卑微军汉,敢在西安城内闹事。
他把王国兴的警告当做了,这位总兵官想要替手下家丁推脱罪行的扩大之词。不仅没有加以理会,还狠狠地训斥了他一通,并表示要是真的兵变了,自己就要上奏朝廷,治王国兴一个纵军行凶之罪。
这位按察使的训斥,让王国兴不敢再牵涉进这件案子中去了,他面红耳赤的告罪而退了。
心神不宁的王国兴还没走出察院大门,就被人拦了下来。满心怒火的他,正要出口训斥,但是抬头一看,顿时重新压住了怒气,对着来人客气的说道:“林百户,你拦下本官可有什么事吗?”
跟着庞天寿一起入陕西的林运荣,是一位锦衣卫百户。庞天寿刚到西安没多久,就立刻出巡陕西边军去了,留下了他坐守西安城。
之前一段时间,因为今年陕西旱情已经出现,西安周边的流民聚集的越来越多,而西安城内的各家粮铺却开始惜售粮食。
他不得不离开西安城,带着一队人马前去督运,皇帝从洛阳先调拨过来的一部分赈灾钱粮的运输。
结果当粮食船队离西安还有2天路程时,他留在西安城内的下属侦查到城内军队有不稳的迹象,立刻跑去通知了他。
接到消息的林运荣顿时大惊失色,皇帝派庞天寿和锦衣卫进入陕西,一是为了控制灾民的无序流动,并打击抓捕那些试图煽动灾民闹事的叛逆。
而第二个任务就是,切实的掌握陕西军队的动向,不要让军队失去控制,加入到民变军里去。
这西安城内,不仅有宗室,还有大批的官员士绅在此居住。陕西偏远的县城出了乱子,陛下还怪不到他们头上,但要是其他地方还没怎么样,西安城内先闹起了兵变。
就算陛下饶的过他,庞公公也饶不了他啊。林运荣立刻下船换马,迅速赶回了西安。
他回到西安城之后,从留守的部下口中得知了更多的情报,听完之后,他就决定先去拜访这些士兵的主官王国兴,商议出个安抚士兵的章程出来。
他跑到总兵府后,听说王国兴去了察院,于是他又匆忙赶了过来,刚好在门口处截住了这位总兵官。
听到王国兴的问题,林运荣毫不客气的问道:“关于军士殴伤人命的案子,邢大人是怎么说的?”
王国兴脸色难看的露出了一个笑容说道:“邢大人说要依法处置,明日上午对此案进行审讯。”
林运荣顿时脸色铁青,“迂腐,现在就算是街头的闲人都在传,城内军营的士兵正在公开宣称,如果不把人放出来,他们就要打进大牢去,自己把人放出来。
军心如此混乱,这位邢大人还说什么依法处置。这些被抓的士兵,现在关在那里?”
王国兴脸色一红的说道:“昨晚我怕士兵前来总兵府劫狱,就把他们连夜送到察院的监狱之中了。”
林运荣顿时有些无语的看着这名无能而愚蠢的总兵官,他沉默了一会,才好不容易压住自己的火气,对着王国兴说道:“既然如此,请王大人同我一起去见见邢大人,先把这些士兵要回来吧。
就算是要审理这件案子,那也应该是组建军事法庭审理,怎么能把士兵交给察院呢?”
被一位百户这么训话,王国兴却丝毫没有脾气,反而觉得心里松了口气。这样的话,这件案子就成了西安镇守太监府同察院之间的交锋了。
他这位总兵官,终于不用夹在察院和想要兵变的士兵之间左右为难了。站在士兵这边,他抗不住察院的压力。站在察院这边,他又自认没有强行压住士兵的不满情绪,让他们接受察院的判决。
林运荣既然把他从这个尴尬的处境解救了出来,让他训斥两句,王国兴也丝毫不觉得受辱了。
邢步云看到王国兴再次返回,还带来了一名锦衣百户回来,顿时眉头就皱了起来。当听说了两人的来意之后,他心里就更为不满了。
如果是镇守太监亲自前来,他也许还要忌讳三分,但是一个锦衣百户就想要借着镇守太监府的招牌来压制自己,这也实在是太飞扬跋扈了。
邢步云甚至都没有听完林运荣的解释,就不客气的打断了他,“虽说军中自有法度,但是此案原告乃是一位生员,自然就不是军事,乃是民事,自然归我察院监管。
再说了,本官身上还负有监察陕西地方文武官员的职责,就算是军中之事,本官一样可以过问。
你身为锦衣百户,没有得到陛下的旨意之前,有何资格插手本官问案的权力?
你今天假借陛下权威,无端干涉地方政事,本官一定会具本上奏。本官尚有政事要处理,就不陪两位在此闲聊了。来人,送客。”
邢步云无礼的举动,让原本还想要向他陈述利害关系的林运荣,顿时升起了几许怒气。
不过想到事态的严重性,林运荣不得不委曲求全的劝说道:“如果邢大人一定要审问此案,那么也请先把那几名士兵交还给王总兵,待他先安抚了军营中的士兵之后,拖上一、二个月再审也不迟啊。”
邢步云说完送客之后,就自顾起身向着后堂走去,对于林运荣的建议,完全当做了耳边风。
当林运荣走出察院后,他心里感觉就像冒出了一团无名火一般。
离开了察院一段距离之后,他身边的王国兴才小心的向他询问道:“林百户,邢大人不肯通融,现在我们要怎么办?”
林运荣猛地停了下来,他脸色变幻不定,沉默了足有一刻钟之后,才终于开口说道:“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最低限度也要安抚住营中军士,不要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来。否则王大人你的脑袋,和下官脑袋,恐怕都要岌岌可危了。”
王国兴脸色有些发白的说道:“林百户说的过于严重了吧?这事完全在于那个钱文俊向军士放高利贷,又不肯罢休所致。我等现在已经竭尽所能了,奈何邢大人不肯通融,陛下应该不会如此不分青红皂白的降罪我等的。”
林运荣轻蔑的看了一眼,还在试图为自己推卸责任的王国兴,口中讥讽的说道:“王大人手下的士兵发生兵变,却还觉得陛下不会问罪于你,你果然是好大的自信。
不过下官可没有这个觉悟,要是这些士兵真的兵变洗劫了西安城,就算在下有十颗脑袋,也一样是要落地的。”
听到林运荣似乎并不是在恐吓自己,王国兴的脸色变得更是难看了。他正思谋着,要怎么解开眼前的困局时。
林运荣咬了咬牙说道:“事情到了这一步,也只能来硬的了。王总兵你回去营中后,便告诉那些士兵。
关于吴荣等人的案子,你已经疏通察院,暂时不再审理。然后告诉他们,现在有一批粮饷正在路上,抵达西安之后,就补发每人三个月的军饷。
然后挑选一批士兵出城,去接应运粮船。这批士兵之中,把那些闹得最凶的士兵安排进去,也好为我们缓上两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