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的其他官员对于崇祯的解释顿时纷纷议论了起来,在纠仪御史不断的警告下,方才平静了下来。
黄立极有些担忧的对着皇帝问道:“陛下,这内阁所有命令都需要在秘书郎处存档,由秘书郎进行转发,会不会让秘书郎获得与其地位不相称的权力,甚至于出现有人从中擅权的状况?”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不,设置秘书郎一职位,主要的目的,还是要保卫诸位内阁阁臣。”
不止是黄立极,施鳯来、张瑞图等阁臣也楞住了,不明白崇祯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第一,内阁秘书郎不允许对外发表任何个人的意见,他只能负责传达内阁阁臣的决议;
第二,内阁是大明国政的决策中心,光是决定各项事务已经足够各位阁臣忙碌了。难道诸位阁臣还打算就执行决议的问题,同六部、地方扯皮下去吗?
第三,内阁有大臣8名,难道每次讨论政务都能取得一致意见吗?朕觉得不太可能。
不过内阁阁臣之间如果出现了分歧,就容易被下面的官员利用,从而引起朝野分裂。为了避免朝中出现这种局面,内阁发表决议时必须保证一致,那么由秘书郎来代表内阁发表意见,朕以为是最合适的。”
对于崇祯的说法,黄立极只是权衡了极短的时间,就发觉设置秘书郎无疑对自己更有利。
第一个是有利于他掌握内阁阁臣的意见统一;第二则是减少了他直接同下属各部之间的冲突,毕竟内阁同六部之间的从属关系,之前可没有这么明确。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黄立极立刻向皇帝表示,他个人是支持内阁秘书处的设置的。
而其他阁臣也紧跟着黄立极,表达了自己对于皇帝的支持。几位反对的各部侍郎,不得不泱泱的坐了下来,默认了内阁秘书郎在他们之上的排位。
姚士恒再次坐下了,这次他不是感觉惶恐不安,而是因为兴奋过度感觉自己坐在云端里一样。
他没想到天上真会掉下这么大一个馅饼砸在自己身上,这一刻毛羽健提出的建议,早就被他抛之于脑后了。
坐在内阁最下一席的钱谦益神色木然,他的心里感到了格外的惋惜。早知道内阁秘书郎的职位如此重要,他一定会阻止孙国敉上那份该死的上疏的。
虽然如今他的确如愿入了内阁,但是这个无任所大臣摆明了就是不管事大臣,这让他因为入阁而热切的心情顿时凉了一半。
孙国敉虽说不是他的弟子,但是同为东林一脉,总好过现在这个让他一无所知的姚士恒要好。
孙国敉上疏的时候,瞿式耜有所耳闻,曾经向他说过此事。钱谦益当时想着,孙国敉和自己非亲非故,让他去试探下皇帝对东林党人的看法也好。
毕竟«三朝要典»同每个东林党人都有着干系,能够推翻了«三朝要典»的结论,就等于是向天下人表明,现在的皇帝是倾向于替东林党人翻案的。
只要«三朝要典»被推翻了,天下官绅就会对阉党群起而攻之,这无疑是朝廷政治斗争的一个风向标。
当然钱谦益从来没有想过,如果批判«三朝要典»的言论得不到皇帝的支持,会不会再次掀起朝中非东林党人对东林党官员的清洗活动。
不过崇祯并没有如同钱谦益的意思,对«三朝要典»表明自己的态度,而皇帝处置孙国敉的方式更是有些出人意料。
听到皇帝处置孙国敉的方法,钱谦益只是惋惜了一下就忘记了。但是现在,钱谦益感觉自己似乎有些心疼了。
现在内阁中只有他一个东林党人,这对于钱谦益来说自然是不利的,意味着他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无法在内阁发出他的声音了。他本想着应该怎么找几个政治盟友,但是现在极有可能支持他的孙国敉都被他错过了,这不由让他有些食之无味了。
朱由检平息了座次风波之后,就命令光禄寺的官员开始上酒布菜了。
元旦大宴是所谓的九爵之宴,皇帝举杯九次,而臣子举杯七次,听完九支乐曲,及观赏相应的歌舞,才算完成了宴席。
对朱由检来说,一个连喝酒都要按照固定程序进行的宴席,实在是让他感到烦躁不已。
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在大冬天里从御厨加热过的膳食送到大殿内,基本已经是毫无热气了。
是的,就算是御厨也不能临时做这么多份饭菜,都是提前做好之后,加热一下再送过来的。
原本有些饥饿的朱由检,看到这样的菜肴,顿时就感觉已经饱了。看着牛羊肉上冻的雪白的膏油,他明智的假装忘记了自己饥饿的事。
在礼仪官的提点下,崇祯一次次的举起了酒杯,在唇边碰一碰,表示自己已经饮用过。
直到最后一曲响了起来时,整场宴席中如木偶人一样的朱由检才真正活了过来。
听到熟悉的旋律在耳边响起,朱由检举着酒杯忽然站了起来。边上的礼仪官顿时有些慌乱的提醒道:“陛下,请勿起身,宴席还没有全部完成…”
对于礼仪官和身边近侍们的提醒,朱由检听而不闻,他依旧挺直的站立着,目光凝视着下方的歌舞。
此刻在他心中,熟悉的歌词正在欢快的流畅着,“…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事实上,在他没有穿越之前,他只是觉得这首歌旋律很优美,但是算不上有多喜欢。
只不过莫名来到了大明之后,他才发觉自己对于这首歌里歌颂的祖国有着多么深厚的眷恋。
在歌曲中歌唱的祖国里,每个人都不必担忧自己的生活会被外敌所打搅,因为每个人都相信祖国会保护人民,而人民也愿意用生命去保卫伟大的祖国。
对后世的中国来说,保家卫国不是一句宣传口号,而是深深刻在了每个中国人血脉中的本能。
当他成为朱由检之后,他才发觉记忆中的那个祖国并不存在于当下。对于他来说,他的祖国依旧是后世的中国,而不是现在这个大明。
当朱由检听着歌曲而思念过往的时候,殿内的文武官员们已经有些乱了手脚了。
大宴会更改了一首曲子,虽然让他们感觉怪异,但是«我的祖国»的旋律并不逊色于正乐,反而比正乐更让人引起共鸣,因此这些官员尚可接受。
可是在这些官员的记忆里,可没有那位皇帝会在大宴席奏乐时起身的,这似乎有些失礼了。
正当这些官员们窃窃私语的时候,徐光启按着桌案同样站立了起来。他身边的黄立极有些惊讶的问了一句:“子先兄,你这是做什么?”
徐光启低下头对着同僚说了一句,“吾未闻,有天子长立,而臣子端坐的。”
黄立极听后悚然而惊,顿时也扶案起身了。两位阁老的对话,顿时被他们身边就坐的同僚听见了,于是乎文官这边都纷纷站立了起来。
和文官对坐的武将勋臣们,只是观察了一下形势,虽然不知道文官起身做什么,但是他们也同样随大流的站了起来。
当歌曲结束,朱由检从记忆中苏醒过来时,发觉殿内的文武官员都学着他站立了起来,并把目光都注视在了他身上,等着他下一步的行动。
撇了一眼边上满头大汗的近侍和礼仪官,朱由检只是稍一思索,就已经明白,他现在不能什么都不做的坐回去。否则这些官员大约会视他为举止轻佻,肆意破坏规则的昏君了。
朱由检清了清嗓子,然后郑重的说道:“这最后一首歌曲,名为«我的祖国»。
何谓祖国?祖先开辟之疆土也,祖宗庐墓所在之地也,是我们祖辈和子孙世代繁衍生存的地方也。简单的说,就是我们自己的国家。
所以朕以为,在祖国面前,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王公贵族,都要保持足够的敬畏。
让我们在此,为我们伟大的祖国干上一杯吧。祝福我们的祖国新的一年里幸福安康,朕也谨祝各位大臣们新年愉快。”
朱由检不伦不类的祝酒词,让殿内的官员们有些浑浑噩噩,虽然他们依旧还是不清楚祖国什么什么意思,但是崇祯如此郑重其事的解释,让这些官员们认为,皇帝的起身并不是一时失态,而是皇帝改革旧制的一部分。
连内阁改制都捏着鼻子接受了的官员们,显然对于这种无伤大雅的宴席礼仪的改变,拥有了更强的接受能力。
看到群臣接受了皇帝的解释,站在一旁的王承恩松了口气,他连忙捅了捅身边的礼仪官,让他赶紧完成剩下的收尾礼仪。
“终于挺过去了。”朱由检对着自己如此说道。他在群臣的参拜后,就从皇极殿的穿门走回后殿,准备在此稍稍休息下,再返回乾清宫去。
朱由检刚坐下来,便对着王承恩说道:“去把王德化、涂文辅叫来。”
匆忙赶来的王德化、涂文辅,跪在崇祯面前,大气不敢出,他们也知道自己今天的事做差了,等候着皇帝的发落。
朱由检接过了吕琦递过来的热毛巾擦了脸和手之后,才对着王德化训斥道:“你是都知监的首领太监,不好好替朕管着都知监,反去鼓捣什么祥瑞,你是觉得自己太闲了吗?”
“臣一点都不闲啊,陛下。臣只是觉得新年来了,想要让陛下高兴高兴,并不知道会惹出这等麻烦啊…”
“好了,你也别装可怜了。下次你再掺和进这种事,就给朕去凤阳向太祖皇帝进献祥瑞去。”
崇祯的训斥,让王德化顿时低头闭嘴了,生怕惹恼了皇帝,现在就被发配到凤阳去。
一边的涂文辅暗暗叫苦,他原本想着趁皇帝新登基加上改元,送上祥瑞好赚取崇祯的宠幸,可没想过会出现现在的局面。
正当涂文辅埋怨自己的时候,朱由检已经对着他问道:“这玻璃工艺画造价高吗?”
“臣死罪,臣惶恐…臣,造价?造价算不上很高吧。”涂文辅发觉自己完全跟不上皇帝的思路。
“恩,从琉璃厂拨出一部分人出来,成立一个玻璃工艺画制作厂,然后交给四海商行试着发卖,看看有没有这个市场。
另外再做几件屏风,给后宫送上几件,就说是朕送她们的新年之礼,周皇后那里要比其他人规格高一些,明白吗?”
听到崇祯为后宫谋求好处,涂文辅的心顿时安定下来了,他赶紧点头应是。崇祯的话语不仅仅让涂文辅安心了,原本一直担忧崇祯皇帝会疏远内廷的王承恩等人,也放心了不少。
交代了完毕之后,朱由检整理了下袖子,就起身返回了乾清宫。在进入乾清门内之前,他回头望了望身后的宫殿。
建极殿上方高耸的避雷针,虽然有些破坏美感,但却让他心里微微一笑,原来在这些日子里,他还是改变了一些东西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