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道浚却毫不在意的说道:“徐参政似乎搞错了一件事,本官可没说这道旨意只是发给了我们锦衣卫,徐参政想要陛下的旨意,应当去询问你的上官,而不是询问本官。
我们锦衣卫忠诚于王事,得了陛下的旨意就出京了。至于行人司的传旨使者,恐怕还在挑选中吧。
我锦衣卫现在做的,不过是对教乱遗留事宜进行处理,算什么干涉地方政事?”
“没有经过内阁票拟的旨意,难道不是中旨吗?难道你想用中旨胁迫地方官员服从吗?”徐从治不为所动的说道。
张道浚扫视了一眼,站在徐从治身后的几名官员,看到这些人都在试图躲避着他的目光,不由微微哂笑着说道。
“不久之前,陛下曾经说过,官员的职责是为大明百姓服务,顺义、平谷三河等县,在教乱之前没有察觉奸民谋乱,教乱平息之后还要意图阻扰陛下的安民之策的话。那么说不得,本官也只好请各位上京走一趟了。”
顺义知县上官荩同两名同僚对视了一眼,便顾不上参政徐从治还在身边,异口同声的说道:“我等都是百姓父母官也,这耕者有其田正是安民之策,焉敢进行阻扰。”
顺天巡抚王应豸昨天被张道浚驱走,已经让上官荩等人有些打退堂鼓了。
三县的士绅势力本身就被民变和锦衣卫清除的差不多了,之所以能让三名县令出头,不过是看在往日的关系,及这些士绅的姻亲的面子上。
昨日顺天巡抚这一走,顿时让三名知县失去了和锦衣卫对抗下去的勇气,毕竟民变之时三名知县或多或少都犯了过错的。
特别是顺义知县,曾经被变民军赶出了县衙。按照大明律,知县是守土之官,丢失了城池就是重罪。
他们到现在都没有被追究,不过是崇祯有意让锦衣卫纵容,不代表他们就平安无事了。
徐从治脸色难看的紧,这张道浚不过是虚言恐吓,他身后这三名县官已经屈服投降了,这实在让他觉得有些丢脸。
但是要处置这些知县,只有顺天府或是顺天巡抚才有这个权力。他这个参政并没有人事处置的权力。
他无法让这三位县官听从自己的命令,继续和锦衣卫对抗下去,只好再次使出了拖延战术。
“既然陛下的御命还没传达到地方,那么张佥事又何必着急开展这清理地方田地清丈的事。不如且待本官回遵化领了旨意,大家再来讨论这个事。”
许显纯有些诧异的说道:“徐参政这话就说的不对了,之前几天不就是徐参政逼着我们尽快把田地厘清,尽快吧庄园田宅退还给本地百姓的吗?
现在有了陛下的旨意,何以又要让我等暂停?徐参政行事未免太过于随心所欲了吧?”
徐从治顿时发觉,几名地方官员向锦衣卫屈服之后,他顿时变成了一个孤家寡人。
这样和锦衣卫对峙下去,无疑是阻止不了,他们想要瓜分那些地方士绅手中土地的计划的。
徐从治不得已对着张道浚拱了拱手,小声说道:“张佥事,我们何不借一步说话。”
看着徐从治居然对自己放低了身段,张道浚心中倒是有了些莫名的快意。不过他很快就散去了这种情绪,严肃的对着徐从治说道。
“徐参政你和我说再多也没有用,刚刚我说的都是真话,陛下亲自点名了叶柒作为分田地的主事者,我一样插不了手。”
徐从治有些恼怒的盯着张道浚的眼睛说道:“张佥事,这残害地方名士是好玩的吗?今日你夺走这些地方大族的田地,今后在这顺义县,你打算让谁去征发徭役,收取田赋,平息乡里的争斗诉讼?
‘耕者有其田’固然是一件好事,但是本朝惯例皇权不下县,乡里治安全是依靠地方宗族在管理。铲除了这些地方宗族,地方上能安定下来吗?要是再出了乱子,谁来担负这个责任?”
张道浚对着徐从治还了一礼之后,便不客气的说道:“我出京城之前,陛下曾经派人告诉我一句话,不要怕出乱子,大乱之后方有大治。徐参政,本官就不和你再浪费时间,作这个口舌之争了。
今天,本官就是来讨论怎么进行分田事宜的,如果参政和各位知县还是继续搪塞拖延的话,那么说不得,我们锦衣卫就只好单干了。”
徐从治最终还是没有能同锦衣卫们翻脸,一方面是他不愿意让锦衣卫完全取得对田地分配的主导权力;
另一方面也在于,朝堂上的文官领袖们,现在根本没心思过问几个地方小县的事务,他们正忙着争夺两个空缺的入阁名额。
在叶柒的强势主张下,顺义全县的土地先以村为单位划出边界线,然而在按照村为单位丈量土地和计算人口。
一些土地参杂不清的小村,则被强制合并为一个行政村。土地按村为界进行分割,去掉那些自有小片土地的自耕农之后,按照村内人口进行剩余土地的调配。
这一部分倒是同皇庄改制的内容差不多,徐从治同几位县官并没有太多的异议。
但是接下来,叶柒主张把村内的土地平均分配给无地农民或是以前的佃户,每年上缴收获的5成,3成作为地价,剩下的2成扣除国税之后,按照县3村7分配掉。
县内得到的这部分额外粮食,主要用于贴补胥吏的工食银,地方赈灾、修建道路、水利、兴办教育的经费。
而村内的截留的部分,则主要用于村民的教育及扶助村内孤寡老人,还有新建村内道路,农田水利设施的费用。
三河知县第一个跳出来反对道:“开什么玩笑,本县又要赈灾又要修建道路,水利,兴办教育,结果只得三成?这倒过来还差不多。”
三河知县的话顿时引起了平谷县的附和,顺义知县上官荩也情不自禁的想要点头同意。
徐从治撇了一眼下手的几位不争气的下属,冷冷的向着叶柒发问道:“闻香教叛逆的田地也就算了,这村里那些人的土地要收,那些人的土地不收,你究竟是个什么章程?而且这个地价银,你又打算上缴几年呢?”
叶柒毫不迟疑的回道:“以田设限,每户超出50亩以上的土地就必须交出来,每年的地价银由官府直接给付,和村民不发生关系。卑职以为,缴纳10年已经足够了。”
徐从治顿时被激怒了,他一拍扶手站了起来,对着叶柒愤怒的指责道:“这北方的田地就算是粟麦轮作,上田一年也不过2-3石而已,再脱去外壳不过余下1石左右,十年地价也就是3石粟米上下。
这岂不是只有2两银子不到?这等上田往日最少也要5、6两,尔等不觉得盘剥小民过于酷烈了吗?”
上官荩几人一脸的纠结,并没有上前附和义正言辞的上官,张道浚、许显纯则是一脸懵懂,感觉这徐从治说的似乎挺有道理的。
叶柒看着徐从治略带惶恐的回道:“参政大人大概是误解了,这顺义的田地虽然比左近的几个县肥沃,但是本县位于京城到密云之间,是要负担密云军粮的输送徭役的。
本县田赋虽然不重,但是徭役极重,是以常有人抛荒流亡外地,这田地价格一向就在1、2两之间。而就在去年,顺义旱灾,县内大户给出的田地收购价,就是一亩田一石粟,甚至于还有七斗折一亩的。”
许显纯低头算了算,不由晒笑道:“原来我们倒是付出了三倍的田价,这岂不是太过公道了。”
徐从治听了之后,顿时气势大消。作为一位能吏,他当然知道,这些大户人家趁着荒年压低价格收田,无疑是绝了这些小民的生路。
这么说起来,刚刚平息掉的闻香教之乱,也未必不是没有原因的,这些士绅豪族还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徐从治只是暗暗想了想,就忘记了这个念头。
虽然对这些乘人之危的顺义大户并无好感,但是作为一名官员,他更为看重的却是维持大明的这个旧秩序。
如果让锦衣卫就这么把这些没有罪过的士绅地主的土地强制征收了,那么今后天下的士绅还有活路吗?
徐从治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对着叶柒说道:“即便是如此,但是这田地毕竟是人家的,岂能强制人家进行买卖,而且还不是一次性付清。如果这样,田主又何必买卖,他自己收租的话,岂不是一样可以拿到这些田租,还不会失去田地?
这些田主,不是书香门第就是官宦之家,家族之中未必不会出现本朝的栋梁之材,而今你等锦衣卫如此行事,岂不让人寒心?若是让这些地方名士失去对朝廷的效忠之心,尔等担当的起这个责任吗?”
叶柒顿时有些卡壳了,对于这种政治性十足的话题,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许显纯却抢先一步说道:“徐参政多虑了,我出京之前,陛下就对我说过。今日之大明不是忠臣太多,而是貌忠实奸的官员太多。
这些人口口声声要效忠大明,报效陛下。但是为了大明,为了陛下,却连一文钱都不想出。国家有危难的时候,这些人不是想着同心协力一起共体时艰,而是打着算盘想要换个主子,继续享受他鱼肉百姓的生活。
像这种寡廉鲜耻的无耻之徒,早点揭开他们的真面目,倒是一件好事。如果这些无耻之徒因此而对陛下有怨恨之心,吾等锦衣卫不正是为此而设的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