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着俳句的男子,声调虽然不是如何杰出,但是语调中透出的从容不迫,却是极大的提高了歌者的魅力。房间内除了这位歌唱的男子外,还有一男两女,那名年轻的男子把手藏于怀中,眼睛死死的瞪着他们这些闯入者,但是他全身抑制不住的抖动,却揭破了他隐藏起来的极大恐惧。
至于那两名女子,一位是身着华丽绸缎的美丽少女,年纪大约在17、8岁左右,她就坐在歌唱男子对面的锦缎垫子上,虽然看起来很是安静,但是吉川幸助还是能够看出少女身体的僵硬的。
至于躲在她身后瑟瑟发抖的,年纪更小一些的女孩,穿着妓院内较为常见的下女服饰,应该就是这位少女身边的侍女了。不待吉川幸助身边的沼田兼一出声,这位歌唱的男子似乎终于察觉到有不速之客进入了房间,这才停止了歌唱,放下手中的三味线转头看了过来。
对着吉川幸助几人满不在乎的打着招呼道:“原来是官家老爷跑来了,我还以为谁这么不知道礼数,居然连问候都不问候一声就冲入了新荣小姐的房间,真是不怕唐突了美人吗。”
对于如此大胆的逆贼,沼田兼一感觉自己的怒火一下就冲到了头上,他拉下脸来对着身后的部下说道:“你们还等什么,还不把这两个漏网之鱼给我拿下。”接着他又对着那位停下歌唱的男子恶狠狠的说道:“等把你带回衙门之后,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还有这个闲情雅致去考虑,什么是唐突美人…”
“慢。”沼田兼一话还没有说完,突然被吉川幸助给打断了,这位大阪幕府的高级幕臣,脸色有些奇怪的说道:“想必这位就是梅太郎了?能不能聊上几句?”
沼田兼一大为诧异的插嘴道:“大人,把他带回去,您想怎么审讯都可以,为什么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一会来这花街玩耍的人就多起来了,恐怕会有什么变数吧。”
吉川幸助此时却不容置疑的回道:“那你就把其他人先押回去,留几个人给我就可以了。”
看着吉川幸助认真起来的样子,沼田兼一终于没敢再质疑下去。而此时那位男子也终于出声道:“能够和幕臣老爷聊上几句,也是在下的荣幸。十一郎,你先跟着官军老爷下去吧。”
男子一边说着,一边向着身边的年轻男子伸出了手,年轻的十一郎犹豫了下,终于把怀中藏着的短刃递到了男子的手上。看着两名男子的这一举动,沼田兼一和他身后的武士都立刻从刀鞘内拔出了一部分刀身,身体前倾的注视着男子,生怕他暴起发难。
不过对方却毫不犹豫的把短刀从榻榻米上滑了过来,又摊开双手抖了抖自己身上的和服,表示自己并没有藏着任何武器。当沼田兼一看着部下将十一郎带出房间后,不由还是有些担心的对吉川幸助说道:“大人,要不还是让我在这里陪你吧。”
吉川幸助却解下了腰间的佩剑递给了身后的武士,口中对沼田兼一回道:“联队长不必担心,你且把人带回去就好,把人分开关押,在我没有回去之前,不许任何人对他们进行审讯。好了,你们两人也去门外候着吧。”
对于吉川幸助的执拗,沼田兼一也是无语,只能吩咐留下保卫吉川的武士警醒一些,若是有什么不对便立刻冲入房间,绝不可让大人受到伤害。
对于身后的动静,吉川幸助也不干涉,他毫无顾忌的从梅太郎身边走过,一边令新荣为自己更衣,一边则对有些不知所措的下女吩咐道:“快去和老板说一声,让他准备一桌酒菜上来,一定要上明国的好酒,否则我可饶不了他…”
梅太郎安静的看着吉川幸助换上了舒适的便服,然后坐在了自己面前,顺便连新荣也打发了出去。当房间内只剩下两人之后,吉川幸助这才出声说道:“你不好好的在北京服侍太阁和世子殿下,跑回大阪来做什么?”
蒲生直柔耸了耸肩,表情无奈的回道:“我也没有想到萨摩大人和长州大人的野心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居然想要直接对大人您下手。我担心要是我回绝了这个任务,让他们派出几个鲁莽之辈过来,真的伤害到了大人,我们的事业就要遭遇重大挫折了,所以我不得不亲自跑回来刺杀大人了。”
吉川幸助拿起了一边火炉上保温的茶壶给自己沏了一杯茶之后,方才皱了皱眉头说道:“说说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萨摩藩和长州藩又在计划什么了?”
蒲生直柔也不卖关子,就这么一五一十的将事情经过向吉川幸助述说了一边,期间新荣带着下女为两人摆上了一桌酒席,但很快又被赶了出去。当蒲生直柔将整件事说完之后,房间内已经开始点上了煤油灯了。
在橘黄色灯火的照耀下,吉川幸助思索了一阵之后,却突兀的向蒲生直柔问道:“太阁大人对于这件事这么看?”
蒲生直柔楞了下方才回道:“太阁大人的意思是,日本之事,日本解决,她不会插手。不过她也警告我们,不要将友哉、友松两位殿下拉入这趟浑水,否则她必然不会坐视的。”
对于蒲生直柔传达的这个警告,吉川幸助似乎并没有往心中去,他接着又问道:“太阁大人同友哉殿下的关系,还是如从前一样吗?”
蒲生直柔这次倒是毫不迟疑的回答道:“和从前一模一样,太阁大人并无其他想法,两位殿下之间的关系也极为亲密。不过…”
“不过什么?”吉川幸助猛地抬头注视着对方的双目,下意识的询问道。蒲生直柔犹豫了下,还是老实的回道:“不过在我看来,友哉殿下在明国似乎待的太久了,像一位明人更似多于一位日本人。而且他对于皇帝陛下也过于崇拜了一些,我很担心当他返回日本之后,还能不能习惯日本的生活。”
吉川幸助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不以为然的说道:“这并不是什么坏事,只有这样的太阁殿下,才能支持我们对日本进行彻底的变革。既然大明是我们视野中最强的,那么我们就应该让日本变成第二个大明,否则难道我们要让日本继续被那些南蛮人肆意宰割吗?”
被吉川幸助亲自挑选培养出来的蒲生直柔,虽然对对方的主张并不是那么的全然赞成,却也没有当着吉川幸助的面,说出什么反对的意见来。
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沉默了片刻,接着吉川幸助便打破了沉默说道:“对于萨摩藩和长州藩这次策动的尊王攘夷行动,你是怎么看的?”
对于这个问题,蒲生直柔从北京开始就一直在考虑,因此倒是没什么为难的便答道:“我以为,这一次的尊王攘夷行动,从表面上看是各藩想要利用底层民众这两年的不满,把矛头指向幕府和外夷。但就根本的缘由来看,倒不如说是各藩领主和武士对于大阪幕府近几年推动的改革政策的不满。
和大阪幕府直接管辖的天领不同,自从德川氏灭我丰臣氏之后,丰臣领地上的武士就被驱逐出了自己的土地。而当我丰臣氏在明国的扶持下复国之后,旧领地上的德川家武士又被赶走了。所以当叶总督开始对丰臣领土实施土地改革,废除武士封地旧制度时,基本没有听到什么反对之声。
但是当这些改革政策向西日本各藩进行推广时,各藩的领主、武士就感到大为不满了。只不过当日有李大人坐镇大阪,各藩不敢有所动作,只能施展些暗地里的手段,做些阳奉阴违的勾当罢了。但是随着李大人调离日本,而幕府又开始推行募兵制度和常备军制度,这就让这些领主、武士们再也难以容忍了。
如果按照幕府的改革继续走下去,武士和平民之间的界限就会被打破,战争从此也将不再掌握在武士的手中,日本很有可能变成一个由平民主导的社会。这样的日本即便再强大,对于各藩领主和武士来说,恐怕都是没有意义的。
萨摩藩领内的武士占据了人口的40-50%,因此萨摩藩是最容易打破武士和平民界限的一个藩国,于是他们的危机感也是最高的。而长州藩则是担心幕府势力不断深入中国地区,最终让他们成为幕府推行地方藩镇改革的第一个牺牲品。
所以这两藩才会勾结起来,试图借助日本民众的不满,想要推翻幕府的改革方针而已。”
吉川幸助叹了口气说道:“这么说来,这一次幕府必须要和萨摩、长州两藩决裂了?这些大名、武士从来只想着自家的富贵和家名,却从来也没有想过日本的未来啊。
幕府现在推动的改革政策,比起大明的社会变革速度来说,就好像是蜗牛在爬啊。日本底层民众现在背负着这么沉重的负担,归根结底不就是日本太过弱小,而这些大名、武士却依然顽固的守着旧时传统的缘故吗?
在这样的时代里,拒绝开化的日本,只有死路一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