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队究竟是什么?对于大明的文官集团来说,这就是一个必须要时刻警惕并加以不断控制的怪兽。失去了控制的军队,将会把一切资源用以给养和壮大自身,从而令整个国家变成人间地狱。
从唐末藩镇割据到五代十国的中原混战,这近百年武人统治的历史,已经给整个国家的上层精英和底层民众刻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使得他们宁可忍受外敌入侵的威胁,也不愿意见到一个强大的军事集团出现。
不过对于后世的中国人来说,某位伟人一手缔造的人民子弟兵,使得人民从未畏惧过自己的军队。每当这个国家出现了各种危机时,军队总是会在第一时间出现,成为人民的最大依靠。
即便在中学的政治课本上,对于军队的政治注释是:…是执行政治任务的武装集团,是对外抵抗或实施侵略、对内巩固政权的主要暴力工具。人民也从未将此同子弟兵联系起来,人民总是有着这样的信念,子弟兵和书本上的军队是两回事,他绝不会变成镇压人民的暴力工具。
苏长青同样有着这样朴素的认知,在他看来只有保卫人民的子弟兵,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军队,其他的不过是暴力武装罢了。是以他对于军队表现出的好感和信任,是整个大明朝廷任何文职官员都无法企及的。
如果说总参谋部是大明新式陆军的大脑,那么由各陆军军官学校培训出来的青年军官们,就是整只新式陆军的脊梁。这些青年军官们的职业操守和个人道德水准,决定了大明新式陆军究竟会成为一支什么样的武装力量。
崇祯为新式陆军建立物资供应保障制度,又吸收大量底层士兵精英和小知识分子作为军官团的后备补充,使得新式陆军从一开始就脱离了旧军队的将门传统和自我封闭的军户体系,变成了和整个社会各阶层都有所交流的国家军队。
虽然新式陆军不可避免的还保留了许多旧军队的习俗,但是起码这只军队从上到下已经接受了,保家卫国才是自己最根本的任务。因为获得了充足的物资补充,新军的士兵们也较旧军队较有服从精神。
而对于军队的军官们来说,他们最为看重的还是皇帝对于军人地位的提高和维护。每年将近一半的授勋对象都是出自于军中,其中三分之二的名额又面向了基层军官和士兵,这样的授勋仪式不仅提高了军人的地位,更是极大的提高了军人的荣誉感。
不过到了崇祯十二年,为了防止这些军士对同乡灾民动了恻隐之心,放任灾民逃离自己的家乡,从而造成不可挽回的灾难,总参谋部不得不采取了异地调用军队封锁河南各地交通要道的办法。
但是对于这些新军的将士来说,河南灾区的惨状依然让他们为之恻然。如果不是因为良好的军事训练养成的服从性,和朝廷正努力解救灾民的举措,恐怕已经有不少军士是难以把任务执行下去了。
不过即便是如此,一些从陕西、河北调来的士兵,已经纷纷向上司请愿,愿意将自己一半的口粮节省下来,用于救助那些灾区的妇孺。
而军中陈启新、程国祥等一批青年军官,则对于京城掀起的政治风波及为不满。在灾区饥民嗷嗷待哺的时候,这些官员们不想着如何想法设法筹集粮食进入灾区,反倒是拿着天人感应这套鬼神之说去逼迫皇帝下罪己诏,这简直是本末倒置么。
因此当京城尘埃落定时,河南地方在这些青年军官的带领下,倒是第一个站出来出声支持内阁决定的。特别是河南府的夏允彝、牛金星,归德府的王琦,这些在大明年轻士人中最为出色的精英们,也对金圣叹、吴伟业等人的上书之举进行了不加颜色的批判。
批评的声音很快就从河南遍及了北方诸省,批评的对象也从金圣叹、吴伟业身上扩展到了所有不顾大局的南方士大夫身上。也就在这个时候,内阁决定把余粮征集的地区从七十余县扩展到一百四十九县,并决定组建征粮队和巡视委员,对征粮各县进行强制征粮。
虽然南方士绅对于内阁不顾他们反对强行实施的余粮征集制度极为抵触,但是这些士绅的声音完全没能得到北方士绅的同情和支持,这让他们几十年来第一次成为了政治决策中的少数派。
而也就在这个时候,年仅二十一岁的黔国公沐天波带着数十家将和几名陆军参谋进入了南京城。虽然仅仅只是隔了一条长江,但是长江以北处处可见的流民,到了江南就顿时消失了,至于南京城内更是丝毫看不出任何荒年的景象。
和此时质朴而朝气蓬勃的北京城相比,南京城就像是一位盛装打扮的青楼少妇,温柔多情却又颓废奢靡。看着南京城内的繁华依旧,沐天波也算是松了口气,一路南下所见的流民惨状,实在是太让他难受了。而这还是在朝廷对灾区进行了管制,将大多数灾民安定在家乡后的景象。
从小就在富贵环境中长大的沐天波,还是第一次知道,人居然还会没饭吃。而一个人如果饿极了,就不会有什么道德可言。他在一路上已经见多了,为了一张饼子,父母可以抛弃孩子,丈夫可以抛弃妻子,书中所说的人伦纲常,在粮食面前几乎什么也不是。
他一路南下,走的是经过山东的津浦铁路,因为有着铁路和大运河运来的粮食物资,所以聚集在铁路和大运河边的灾民总算还能勉强活下去。但是他听说位于铁路和大运河以外的灾区,已经开始不断的死人了。至于受灾最严重的河南地方,有些地区已经出现整村饿死的惨景了。
几乎是在崇祯身边长大的沐天波,虽然身上还带着勋贵家庭出身的一些小毛病,但却并不缺乏对于普通人的同情心。因此在亲眼看到了灾区灾民的遭遇之后,顿时对于自己南下的任务格外重视了起来。
在和日本女天皇相亲之后,虽然那位少女的容貌并不像身边宫女那么的吓人,但也不过是一位平常样貌的女子,还不及沐天波身边的婢女出色。因此在返回京城之后,沐天波便向海军参谋本部递交了前往海外防区的申请。
海军参谋本部自然是不敢轻易同意沐天波的申请的,虽说沐天波还有两个弟弟,但是他现在可关系着同日本皇室的联姻。沐天波不得已,只好亲自向皇帝提出了请求。在他的恳求下,崇祯终于点头同意,在他明年成亲之后可以前往北美总督区任职,但是他必须要先南下完成一个任务。
崇祯交给他的任务其实也不是很难,就是南下南京监管南京新军,并在必要时协助朝廷派往南方的征粮队完成征粮任务。他一路赶来,抵达南京时正是南方秋收之前,因此沐天波进城之后很是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应当还是能够完成皇帝交代的任务的。
进入了仪凤门之后,沐天波身边的家将就对他请示道:“小公爷,咱们是不是先找个地方歇上一晚,等明日再去南京守备府交接公务?”
沐天波看了看天色后,摇着头说道:“现在也不过才午后一点,这么长的路都走下来了,也不差这点路了。先去南京守备府和抚宁侯交接了公务,然后再让他给咱们找个地方住吧。马上就要秋收了,这征粮的事务可不能耽搁了…”
南京守备府其实就是五军都督府的中军都督府,位于洪武门内御道西侧。南京守备是永乐朝迁都北京后设置的官职,掌节制南京诸卫所,及南京留守、防护事务。洪熙元年后以宦官同守备,到了景泰年间又增协同守备一人。另有参赞机务一人,以南京兵部尚书兼任。
也就是说南京诸卫所及所有军队,都掌握在这四人手中。南京京营账面上有兵马二十万,可谓是长江以南最为强大的武力了。南京守备和南京镇守太监这两个职位确实是位高权重,只不过南京京营和北京京营一样,早就已经名存实亡,虽然还有五、六万人头,但是战斗力一点也无。
崇祯登基编练新军时,令鹿善继在南京设立南京陆军军官学校,并对南京京营和各卫所进行整顿。不过虽然拉出了一支南京新军,但是旧京营依然没能向北京那样彻底裁剪掉。
毕竟这些南京勋贵们远离天子,对于皇权就没这么敬畏了,他们自然不愿意彻底失去吃空饷的机会。而江南士绅们也不愿意看到一支完全听命于皇帝的军队驻扎在南京,因此也是极力阻扰。
名望不足的鹿善继难以和如此强大的地方势力抗衡,不得不采取了弃车保帅的战术,只求能够控制住南京陆军军官学校和南京新军,而把南京京营、卫所丢还给了南京勋贵们执掌,这才算是缓和了双方的矛盾。
甚至于为了消除南京勋贵对于新军和陆军军官学校的影响,鹿善继直接把新军和军校都搬迁到了城外的龙江船厂附近。不过也因为如此,南京新军一直不成气候,到现在还没能建成一个师。
而此前诸项事务太多,崇祯一直没功夫对南京军务下手。毕竟调派一名重臣来南京整顿军务,动静会搞得太大。而派一名普通大臣过来,又难以收拾勋贵和士绅结成一体的局面。
之前执掌南京军务的南京守备抚宁侯和南京镇守太监曹化淳,可是一个劲的为南京勋贵和江南士绅说好话,这两位算是皇帝身边的近臣都是如此态度,就不必谈其他人了。
所以趁着太湖匪盗案,崇祯撤回了曹化淳,一直让南京镇守太监空缺着。现在他就打算给这些南京勋贵们一些教训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