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金星带着一名青年士子走入了夏允彝的书房后,便拉着身边的士子为夏允彝介绍道:“瑗公,这位是学会同仁们刚推选出来的宣传委员堵仲缄名胤锡,是南直隶宜兴人…”
夏允彝起身同两人打过招呼之后,也不待牛金星说明来意,就兴致勃勃的对他说道:“聚明你来的正好,昨日的大明时报你看了吗?苏先生又有大作出手,我觉得内容是极好的,刚好可以拿来作为我青年学会用以号召会员的最低纲领…”
牛金星有些诧异的打断了正欲长篇大论的夏允彝说道:“可是那篇《论人民的权利和义务》?瑗公还需三思啊,外面正为这篇文章大起纷扰,京中不少官员和士人都说这是一篇无君无父之文,是意图颠覆伦理纲常之序,败坏世道人心。
更有人还把矛头指向了本校,认为苏长青就是本校某人的化名,认为应当对本校的教学内容加以约束,不可坏了本校学生的人心。
现在学会出声支持苏长青,极有可能引火烧身,让那些官员、士人把矛头指向学会啊。咱们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这个欣欣向荣的局面,可不能轻易败坏了。”
夏允彝颇为好奇的看了牛金星一眼说道:“聚明的消息还真是灵通,这篇文章才发表了一天多,这京城的反响你都已经全部知道了。”
牛金星颇为尴尬的摸了摸胡子说道:“既然受命主持学会的庶务,我也不敢不去了解京城舆论的动向,现在加入学会的成员有这么多,外头只要有些风吹草动的,也就传到我的耳边来了。”
夏允彝摆了摆手,笑着说道:“聚明不必多加解释,这消息灵通总是好事。我此前同陛下见面时,陛下倒是这么和我说过,身处上位者,如果耳目闭塞,那么不管作出什么决断,都只是在撞大运而已。你能时时关注外界的动向,倒是学会的幸事。
不过说起这篇《论人民的权利和义务》,我倒是觉得聚明你想岔了,不是我们学会要出面支持苏先生,而是学会需要这篇文章来作为我们凝固会员的人心。
诚然,最近一年来青年学会发展极快,北方的河北、山东、河南、陕西、山西五省,南方的广东、云南、四川三省,都建立了分会,成员也扩充到了四千余人。
但是我一直觉得,学会的组织是有了,学会的目标大同世界也是有了,可学会到底应当通过什么道路去追求目标的实现,却依然是一团浆糊。
各个分会之间,分会和总会之间,甚至是总会的同志之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想法。如果我们不能找出一条大家都能够接受的政治道路出来,那么学会将来不是四分五裂,便是成为了会员们空谈之场所,甚至还有可能堕落为党同伐异的组织。
我相信陛下是不乐意青年学会堕落成这样的组织的,我相信你和学会的大多数成员也是不会希望学会成为这样的组织的,而我个人更不允许学会变成这样的组织。
苏先生的这篇文章让我大受启发,大同世界应当如何达成我们的确没人知道,但是我们应当知道的是,大同世界里的人民必然实现了权利和义务的统一。
如果青年学会不支持人民拥有自己的权利和知晓自己的义务是什么,我们又怎么能够去号召本会同志为大同世界的目标去奋斗呢?”
牛金星张口结舌,一时难以回答夏允彝的发问,倒是站在他身边的堵胤锡听的津津有味,此时更是拍手叫好道:“瑗公兄说的真好,这位苏先生的文章我也读了,其中的一些说法确实别开生面,让人耳目一新啊。”
牛金星没办法反驳夏允彝,但却不代表他能够容忍堵胤锡当面吹捧夏允彝的说法,他顿时脸色一沉的对堵胤锡说道:“仲缄,你怎么也胡闹起来了。这要是传扬出去,学会岂能不招人嫉恨?会中同仁恐怕也要人心惶惶了。”
对于牛金星的告诫,堵胤锡不仅没有在意,反而眉飞色舞的说道:“正是要会中同仁人心惶惶才好,大同世界岂是空口白舌就能建成的。
这些日子来,各地请求加入青年学会的士人百以千数,看起来本会似乎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但是瑗公兄、聚明兄,你们真的认为,这些申请加入本会的士人,是为了追求实践圣人所言而来的吗?
在我看来,恐怕大部分都不是的。有些人是觉得背靠大树好乘凉,有了青年学会的招牌挂在身上,起码就能在家乡同地方官吏分庭抗礼。
有些人是听说陛下深爱青年学会之成员,是以把加入青年学会当成了可以飞黄腾达的终南捷径。
还有些人是觉得,青年精英大半归于我青年学会,其中有不少人必然是日后朝廷的中流砥柱,因此想要进来提前结好,为自己的仕途找几分助力而已。
如果学会对这些各怀心思的新晋会员不加区分管理,我看着学会步东林党人之后尘也就不远了。当日东林党人以廉正奉公,振兴吏治,开放言路,革除朝野积弊为口号,但是招收党人时却不加以区分,导致党人良莠不一,最终为了门户之私利而酿成了党争,两兄不可不察啊。”
夏允彝顿时微笑的点了点头说道:“仲缄说的,正合我意。我青年学会不可成为藏污纳垢之所在,正是要借助这次机会,分辨下这些新会员到底是真心支持本会的宗旨,还只是为了一己之私而加入的。
本会和其他文人学社不同,不是随心所欲就能加入,也不是想留下就能留下的。本会之会员若是不能服从于本会之宗旨和纪律,当宁缺毋滥,立即开革出会才是。
至于聚明兄担忧本会被人嫉恨攻击,我倒是觉得大可不必焦虑。本会从成立起,哪一日不被那些清流士人斥骂,若是害怕被人嫉恨,本会又何必成立呢?须知本会的宗旨,就是为了要和这些只顾一己之私的狭隘小人斗争而已,若是哪天他们不骂我们了,才是我们应该担心的时候…”
夏允彝说着便注意到一边的牛金星脸色有些发黑,不由便笑着转移了话题说道:“这事倒也不急,待我详细的拟定一份纲领出来,请陛下帮助审核,然后再召集学会各部门的负责委员开会讨论就是了。
现在咱们还是回归正题,聚明和仲缄今日跑到我这里来,究竟是有什么事情想要同我谈论啊?”
本还想再劝说的牛金星听到夏允彝提到了崇祯,终于把到了喉咙口的言辞又吞了回去,转而收拾了心情说道:“我和仲缄过来,其实就是想要同瑗公你谈一谈,这运河漕工罢工一事…”
这20日之前,清江浦、淮安的码头工人开始的罢工,已经蔓延到了运河上下1多个县的码头工人联合大罢工。
虽说现在是运河的冬歇期,不少临时性的码头工人已经返回了运河附近的家中。但是剩下聚集在码头附近棚户区内的失业工人,却依然不是一个小数字。
以往这些从各地流浪而来的失地百姓,当地官府很少会让他们在本地落籍,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管理。而运河上商业往来的需求,又需要有足够的劳动力为商户服务,不少商户的背后就是本地的士绅。
因此但凡靠近运河码头的区域,总会有一片土地被圈出,用于安置这些流民。商人因此获得了廉价的装卸货物的劳动力,士绅可以通过出租土地获得收益,连衙门都能从码头和工人那里获得一笔孝敬,这也就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场面。
这一次清江浦的士绅联合运河商人煽动码头工人闹事,本地衙门自然不是一无所知的。不过大家都清楚,码头工人这次闹事,实质上是指向不断扩大的海上运输业,因此地方衙门也是抱有默契的配合的。
应该来说,一开始还是蛮成功的,被士绅商人豢养用来控制码头工人的帮会分子,很容易就煽动起了清江浦的码头工人,并进城围住了各个衙门示威。
这件事传到京城之后,立刻引起了不少官员借机对主持海运事务的官员发难,认为正是这些官员推广的海运,大幅度降低了运河运输货物的运输数量,令的这些码头工人无以为生,这是掠食于民的恶行。
然而就在京中舆论高涨,同情罢工工人的遭遇,把罪责推到海运事业头上时。罢工规模的进一步扩大,崔文升、沈廷扬等官员对罢工内情的详细报告抵达京城,顿时打乱了京城舆论的阵脚。
第一,运河码头工人在工会组织下的大范围罢工,京城及门头沟等工厂工人的支持声明,顿时让一部分商人和工厂主恐惧起了工人的力量,转而极力反对起任何工人罢工要挟朝廷的模式来了。
第二,崔文升、沈廷扬等人的详细报告,让此前那些支持工人罢工反对海运扩张的官员陷入了尴尬的境地。他们如果继续支持工人罢工,就无疑是在自掘根脚;如果反对工人的诉求,那么就是在打自己的嘴巴。不管怎么选择,都让他们陷入了政治上的困境。
而作为此前支持工人的正当诉求,但却反对把罪责加诸于海运事业身上的青年学会,在这份报告送达京城后,同样也面临着重新选择立场的时候,这就是牛金星跑来见夏允彝的缘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