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生宗矩听到队伍后方传来的铁炮射击声音和士兵们的哀嚎声时,感觉自己心脏都要被冻住了。
虽然一路上他已经非常小心了,但是一只把心思都放在逃亡上的队伍,又怎么可能对周边进行详细的勘察,探子还在观察周边环境时,队伍已经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了。
有了被丢在兴津川对岸同僚的经验之后,剩下的2000幕府军很快就明白了过来,落在队伍最后的人很有可能被大人们当做弃子,用来迟延敌军的进攻。
因此这只逃亡的幕府军内,人人争前恐后,生怕被大人们给抛下。至于那些前出探路的探子们,也是极度的简化了侦查手段,缩小了侦查范围,自然就无法将隐藏在树林深处的骏河兵给找出来了。
柳生宗矩终于感到有些气馁了,虽然常年修炼剑道的他体力较常人优秀,但是作为一个已经六十岁的老人,在奔跑了将近一日之后,体力也快要耗尽了。
在这里被骏河兵伏击的话,柳生宗矩感觉自己已经难以生还了,哪怕是逃了回去,这六千人全军覆没的罪名,他感觉自己也是无法扛起的。
被逼到绝境之后,这位一直掌握着幕府监视各地大名工作的剑豪,终于恢复了身为武人的本性。柳生宗矩抓住脸色惨白已经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的板仓重昌的衣领,摇醒了他后,语气凝重的对他说道。
“醒醒,板昌殿,现在可不是发呆的时候。咱们两人不能都陷落在这里,你带着前队继续向前跑,我去后队指挥,替你拦一拦。回去后替我转告将军大人,就说柳生但马守不能继续侍奉他了,还请将军大人恕罪…”
板仓重昌手脚有些发软的想要去抓住转身离去的柳生宗矩,但是他最终还是无力的放下了手,转身收拢了部下继续向着萨垂岭北面的大道跑去。为了能够远离骏河兵,板仓重昌连萨垂岭都不要了。
柳生宗矩向着队伍后面逆行时,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四、五名弟子,也转身跟了上去。以柳生宗矩为核心组成的小团体,不断的用刀背敲击那些想要逃离的士兵,驱使他们重新返回后方的战场去。
凭借着柳生宗矩的威名,幕府军队伍中段的秩序倒是开始有所好转了。只不过柳生宗矩还没喘上一口气,道路南面那所小渔村里,突然又跑出了一队骏河兵来。
和道路上停留的幕府军上千人数相比,这一队从南面冲出来的骏河兵还不到六十人,若是平日里自然不足为惧,哪怕他们端着铁炮,也不过射出六十发子弹而已。
但是在这个受到袭击的混乱时刻,没有人愿意出列去领教这些铁炮手的射击技术精不精湛。这不是2000军队对付六十只铁炮,而是区区几名或是十几名自告奋勇者去对抗一只六十人的军队。
看着原本有些秩序的队伍又开始混乱了起来,柳生宗矩不得不抓过了身边的一名弟子,让他带着一部分拦下来的士兵前去抵挡南面冲出来的那小队骏河兵。
柳生宗矩自己则带着人继续往后队冲去,希望能够在后队总崩之前稳住形势。
当松浦信元带着集结成列的两个中队替换上了刚刚散乱冲出树林的部下后,对面本就摇摇欲坠的后队防线更是分成了几段,不少幕府军士兵因为恐惧而脱离了防线。
此前那队骏河兵冲出来时,因为不过几十人,还没有排列成队形,威慑力不够大。因此幕府军的后队咬牙挨了一轮射击,倒下了二、三十人之后,还是在一些武士的指挥下,或者说是太刀的威逼下,勉强组成了一个数百人规模的圆阵。
松浦信元将两只中队分成了4道横队,在距离幕府军后队圆阵30步的位置停了下来。他拔出了自己的指挥刀,斜指着天空喊道:“第一横队举枪瞄准,自右向左次第射击,预备,放。”
次第射击是一枪接一枪的施放,虽然不及齐射那么令人震撼,但是连绵不绝的射击,对于敌方来说压力更大。因为谁也不清楚,下一发子弹会不会飞到自己身上来。
次第射击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射击之后的烟雾比较少,当一朵朵白烟在枪口喷出,接着又缓缓散开,一时之间倒是把战场变成了一个虚幻的世界。
射击的铁炮手能够看到对面的敌人,却看不到在淡淡烟雾下掩盖的鲜血,而铁炮的轰鸣声也掩盖了中枪敌军的哀嚎声。
他们的耳边只能隐约听到身边长官声嘶力竭的号令,在数百次乃至上千次训练中刻印在他们身体上的习惯,迫使他们如同傀儡一样,机械的穿过前排射击完毕的同僚,然后举枪射击,接着停下装药。
敢于站在前面同骏河兵对射的幕府军铁炮手,在骏河兵的两轮射击中倒下几十人后,就再也拿不住手中的铁炮,转身向着后方逃亡了。
挤在一起的幕府军,给骏河兵第三轮射击提供了最好的靶子,这一轮射击给幕府军造成的伤亡抵得上前两轮的总和。看着从烟雾中走出的又一个横队的铁炮手,恐惧终于压倒了幕府军的后队士兵。
幕府军后队被打出了一个缺口的圆阵没有再补上,士兵们反而开始向着两侧散去了。圆阵内来自相模樱村的富太郎心惊胆战的看着,这些从烟雾中不断前进,却又面无表情向着自己这边开枪的骏河兵,听着身边的同伴不停的尖叫倒下,他觉得对面的烟雾里也许隐藏着一个吃人的鬼怪,正在给这些骏河兵施加法力。
脑子里不断胡思乱想的他,在看到对方再次举起手中的铁炮瞄向自己这边后,来自对面的恐惧终于压倒了身后武士们的太刀,他转身便向后方逃了去,想要远离对面的铁炮。
位于阵型中心的富太郎的逃亡,终于带动了最后一道防线上的崩溃,在后方督战的一名武士看到这一幕后,顿时挥舞着太刀走了上来,口中对着富太郎等人叫嚷着,想要把他们赶回去堵住防线上的漏洞。
看着气势汹汹走来的武士大人,富太郎下意识的放缓了脚步,他正准备为自己辩解几句时,和他一起被征召的同村人太助突然大喊了几句,接着就举起了长枪向着喝止他们停步的武士冲了上去。
“反正都是死,与其被铁炮打死,倒不如和这些逼着我们去死的武士老爷们拼了。”
太助虽然口中喊的很是凶悍,但是没有习过武艺的他又怎么能戳中常年习武的武士呢。富太郎眼睁睁的看着,对面的武士轻松的避开了太助用尽力气的一刺,然后就双手握刀准备由上至下把敢于冒犯自己的太助一刀两断。
也不知是那里生出的力气,原本僵硬的难以动弹的富太郎,为了挽救太助的性命,下意识的握着手中的长枪,对着对面举刀的武士就是这么轻轻一送,不偏不倚的刺进了对方毫无保护的咽喉。
有了富太郎、太助的领头,之前被武士喝止住的农兵们,顿时红着眼睛,向着阻止他们逃亡的武士乱刺了起来。幕府军后队最后的一点秩序,就在这样的内讧中轰然倒塌了。
堪堪走过队伍三分之二位置的柳生宗矩,就这么听到一声山崩海裂一般的惊呼声,接着便看到整个后队如潮水一般退了下来。无数士兵、武士就这么不管不顾的从他们身边逃了过去。
一路上被柳生宗矩好不容易收拢起来的数百士兵,也在这样的人潮中被冲散,许多士兵就此丢下了武器、铠甲一切有碍于他们逃亡的东西。
柳生宗矩此时居然还有暇对着身边的弟子说道:“冈田,你来为我介错吧,我的旅程似乎只能到此为止了。”
看着柳生宗矩就要就地坐下切腹,突然就有两名弟子上来架住了他的胳膊向着后面跑去,一边跑一边对着他劝说道:“老师,现在还不到绝望的时候啊,幕府连自己的直属部队都没调用,这不过是一次小小的挫折罢了。
老师要是就这么被无名之辈给击败了,我新阴流道馆今后还有什么颜面在江户立足?还请老师返回江户向将军殿下请求一次洗刷耻辱的机会,保住道馆的名誉啊…”
本来还在挣扎的柳生宗矩,听到弟子提到的道馆荣誉,终于放弃了挣扎,到了他这个地位,就算是死亡也不是他自己可以轻易决定的了。
被柳生宗矩拜托介错的弟子冈田却没有跟着逃跑,反而持刀对着老师和同门喊道:“老师,请准许我冈田研一以新阴流弟子的身份在此战死,如此也算不坠了我新阴流一门的勇气…”
柳生宗矩张了张嘴,却终于羞愧的什么也没喊出来,任由弟子扶持着自己跌跌撞撞的随着人流前进着。于此同时,身处人流中的柳生宗矩等人,能够清晰的听到,队伍的前后中都有着骏河兵射击铁炮的声音。显然骏河兵的伏兵并不止一处,柳生宗矩心如刀绞的想着,这六千兵力真是要全军覆没了不成。
和柳生宗矩、板仓重昌两人的惶惶不安不同,松浦信元和沼田兼一两人却正是志得意满之时。在两人一后一前的伏击配合下,终于再次击破了这只犹如丧家之犬的幕府军。
至此,板仓重昌、柳生宗矩两人率领的第一波幕府军进攻被骏府以不到一半的兵力所击破,最终逃过萨垂岭的,大约还不足一千人。
沼田兼一亲自带着一个中队冲上了萨垂岭,想要趁势夺回骏府城东面的这个要点。也就在这条山道上,他遇到了某个想要一骑当千的武士,差点要了他的命。
不过看着这名跪在地上也不肯倒下的武士,沼田兼一也不由生起了几分钦佩。他对着武士的尸体合掌拜了拜后说道:“找个地方将他好生埋了,不许剥去他的衣物。把他的佩刀留下,日后若是找到他的后人,也好将佩刀还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