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黄台吉心里并不认同宁完我的建议,但是这一次他并没有出声打断宁完我的发言,只是皱起了眉头。仅仅是这一点的态度变化,就已经让一群汉官们了解了今日的风向。
达海和岳托立刻出声训斥了宁完我,认为他这是唯恐天下不乱,想要挑起女真人之间的内斗,是其心可诛。待到两人训斥的差不多之后,黄台吉才发话道:“达海和岳托贝勒说的不错,废除四大贝勒问政的制度,现在还不是时候。今日宁完我说的话,大家都烂在肚子里吧,要是我在外面听到风声,必饶不了透露消息出去的人。”
当黄台吉思考着停顿下来后,鲍承先立刻接着说道:“汗王说的不错,收三大贝勒之权的时机的确还未到,但是阿敏贝勒这边还是需要敲打一番,好让诸位贝勒们知道,今日我国能够当家作主的,只有汗王一人而已。
正所谓蛇无头不行,若是不能让诸位贝勒们知道,即便是四大贝勒之中,也是有主从之分的。那么奴才觉得,这才会让我国上下之众感到混乱,也助长了某些人混淆上下尊卑的野心。”
高鸿中等汉官也纷纷附和了上来,就连刚刚还在训斥宁完我的达海和岳托两人,也还是能够接受鲍承先的说法的。毕竟被挑入文馆的满汉官员,基本上便可算作是黄台吉的亲信谋臣了,他们的荣辱自然也就同黄台吉的命运联系在了一起。
文馆中的满人官员和汉人官员一样,都希望黄台吉能够成为后金国真正的主人,那么他们的未来也就得到了保障。但是同汉人官员有所不同的是,他们并不只有黄台吉这一条路可以走。
当东北各少数民族同建州女真组成了同一民族,并建立起了八旗制度之后,八旗部众之间的联姻也就频繁了起来。虽然现在这种联姻还没有将八旗联系成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但是,在这些女真人心里,将旗下人视为自己人,已经养成了一种习惯。
女真贝勒之间的权力斗争虽然凶险,但是只要下面的人没有太过分的举动,这种斗争一般就只局限在一个很小的范围之内。所以包括岳托在内的满人,反对贸然挑起四大贝勒之间的内斗,因为在没把握的状况下,他们并不愿意被牵涉进这样的残酷斗争中去。
但是对于敲打一下阿敏,维护黄台吉在后金国内的权威,他们倒是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这也符和他们的利益。黄台吉听完了下面这些臣子七嘴八舌的发言之后,才缓和了语气说道。
“阿敏贝勒就是私心太重,总是惦记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里的庄稼,丝毫不考虑其他各旗族人的困难。都要像他这样,我们后金的人心不就散了吗?
先汗创立后金以来,我女真人就已经不再是从前自由散漫的山野部族,而是建都于沈阳,据有大半个辽东的东北之邦。汉人不是有这么一句话么:无以规矩,则不成方圆。
我国国民现在遇到了粮食匮乏之危机,自然应当动员上下臣民共体时艰,各尽所能,各出所有,同心协力,一起度过面前的难关。让各旗将收成借给国库,绝不是为了让某些人从中过手贪污,而是为了统一调度,以便救助更多的百姓而已。
为了让我国百姓填饱肚子,即便是削了阿敏的面子,让阿敏记恨于我,我也是不在乎的。但是在我国面临明国这样的强敌之下,我还是愿意再退让一步,维护住我国国族内部的团结,免得让明国皇帝有机可乘。
达海刚刚的建议还是不错的,你和岳托再去一趟阿敏府中,告诉他,为了免去他的担心,对于各旗出借给国库的粮食物资,最终交由各贝勒在朝中公议,以决定这些粮食物资的分配。另外,爱尔礼不是前去锦州迎回我八旗子弟了吗?我看可以写封信送给他,让他回沈阳来劝劝阿敏。”
达海和岳托互相看了一眼,便齐齐答应了一声,打算下去执行黄台吉的命令。黄台吉却又叫住了岳托说道:“你们前去阿敏府上之前,先去同代善兄长通个气。
顺便告诉代善兄长,若是阿敏依旧执迷不悟,那么我就不得不敲打阿敏一二。到时希望兄长能够为国家考虑,支持我的这一行动。”
岳托立刻回道:“阿玛必然能够谅解汗王的这番苦心,阿敏贝勒若是连汗王的让步都不愿意接受,便是利令智昏,不加以惩罚,恐怕是不会醒悟过来了。为了我女真一族的未来,臣一定会说服阿玛,在这件事上支持汗王的。”
达海此时倒是有些糊涂了,听了岳托的话语之后,他也顺口说了一句道:“莽古尔泰贝勒正在北面巡视索伦等部族,是不是也要给他通个气,免得他到时多心?”
达海刚一说完,室内就突然安静了下来,黄台吉对于他的提议显然不是很高兴。看着黄台吉变得有些严厉起来的神情,室内的官员们都保持了沉默,不过一直观察着黄台吉神情的范文程,却隐约猜到的黄台吉的用意。
他上前试探的说道:“莽古尔泰贝勒巡视索伦诸部,乃是为了震慑我国北部边疆,兹事体大,哪里还能够分出精力来关心沈阳城的事情。更何况,巡视边疆居无定所,等传话使者找到莽古尔泰贝勒,都不知要到什么时候去了。
那么我们究竟是等三贝勒明了了态度,再去弹劾阿敏贝勒呢?还是先弹劾了三贝勒先?恐怕这两项选择都不大妥当吧。
奴才以为,只要汗王和代善大贝勒取得了共识,敲打一番阿敏贝勒,还用不上三贝勒的表态吧。更何况,说不定三贝勒就被几位贝勒和大人们劝动了呢?那么我们何必通知三贝勒,让他白白的烦恼一番呢?”
黄台吉这才出声说道:“宪斗说的不错,这件事就不必派人通知三贝勒了,事后再通报他一声好了。我也该去铸炮场看看了,你们这就各自去办自己的事去吧。”
在离开文馆之前,黄台吉还特意在范文程面前停留了一会,同他亲切的交谈了一句,这让范文程的心情甚为激动。自从去年伐明之战结束之后,黄台吉对于他的态度就有些疏远了,虽然没有直接责怪他,但是范文程也知道,他此前入关搜罗明国情报的工作,显然做的不够好,因此让黄台吉失望了。
不过今日黄台吉对他亲近的表现,不但让范文程恢复了一些自信,也让他认为自己对黄台吉用心的猜测,大约是极为接近了。想到了这里,范文程的心里便有些火热了起来,待黄台吉离去之后,便拉着几名交好的汉官说起了悄悄话。
走出文馆大门的黄台吉,已经将刚刚在文馆内筹划的事情放了下来,骑马赶往了城外的铸炮场。只要代善被他的缓兵之计所迷惑,不干涉他敲打阿敏的行动,失去了莽古尔泰支持的阿敏,在沈阳城内就基本成了一个孤家寡人。
在孙得功一家被拿下送去明国之后,那些投降的汉官们现在对阿敏恨得要死,生怕自己会成为下一个孙得功。因此只要他稍稍露出敲打阿敏的意思,而代善又保持沉默,这些汉官们便会误会,他和代善这次都想要收拾阿敏,弹劾阿敏的声势必然会被掀起来。
一旦针对阿敏的批评形成朝中舆论的主流,代善和中立的后金官员也只能继续保持沉默下去,避免将火引到自己身上来。到时他便可以顺势处置了阿敏,将镶蓝旗今年的收成分给其他各旗,即可以度过今年粮食不足的难题,还能破坏了隐隐联合在一起的三大贝勒联盟。
没有了阿敏的从中说和,代善和莽古尔泰之间便缺乏互相信任的基础。而代善在这次阿敏事件中的态度,也将会引起莽古尔泰的怀疑,最终引起这个脆弱同盟的破裂。到了那个时候,代善就不得不彻底倒向自己,从而让莽古尔泰在八旗内部彻底孤立。
先阿敏、再莽古尔泰,接着便是代善,去除了三人之后,四大贝勒问政的制度也就不废而废了。去掉了这三人的阻碍,后金国内的朝政大权就会集中到他手中,从而按照他的设想去建立一个崭新的国家。
骑马行走在路上的黄台吉,想到这里不由叹了口气。如果去年千里奔袭大明关内的战术能够成功,他原本不必这么着急动手,他原本可以将这件事做的更无懈可击一些,让阿敏众叛亲离之后,再处置他。
而如果不是阿敏意图使用粮食来收买人心,他原本也还能再忍耐一段时间,先将眼下缺粮的关口过去再说。
但是现在,去年千里奔袭明国使得他的声望有了一些瑕疵,而阿敏却凭借着同大明的贸易所得,拉拢各旗的人心。此消彼长之下,黄台吉不得不决定提前动手了。虽然他对于能否收拾阿敏,并不有所担忧。但是无法完美的解决这个问题,让他不由对自己感到有所失落了。
不过这种沮丧的情绪,很快便被黄台吉从脑海中排除掉了。这个时候,他倒是重新将心思放在了,自己前往的目的地上了。
去年的千里奔袭虽然没获得什么成果,但是却让黄台吉得到了不少汉人工匠。在三屯营俘获的铁匠刘汉、王天相,为了能够活命自称会铸大炮,这自然得到了黄台吉的重视。在这次千里奔袭之中,黄台吉也意识到,如果不改变攻城的方式,以后金的人口估计连半个北直隶的城池都打不下来,就要在这些城墙下面耗干鲜血了。
返回沈阳之后,黄台吉便下令让佟养性在城外庄子里秘密修建了铸炮场,准备让刘汉、王天相铸造几尊红夷大炮出来。然而这个时候,两人才向黄台吉吐露,他们只是铸过虎蹲炮和铜钟,并没有铸过红夷大炮。
受骗的黄台吉虽然很是失望,但是依然好言宽慰了这两名铁匠,让他们继续试验铸造大炮。毕竟,相比起沈阳的工匠,这两人起码还知道什么叫做红夷大炮。黄台吉很是希望,能够造出同红夷大炮性能相近的火炮,作为后金军队攻城的新武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