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把左手的文章交给监丞刘友荣说道:“去把这些人叫进来,让朕见见他们。”
刘友荣一直在小心观察着皇帝查阅文章的举动,他发觉了一件事,率性堂监生的的文章没有一篇放在皇帝左手的,反倒是正义、崇志、广业等三堂放在左手的文章最多。
“这是陛下对国子监以往的教育表示不满吗?”就算没有什么心机的刘友荣,这一刻也有了这样的感受。
既然皇帝对国子监的教育感到不满,刘友荣就变的更为谨慎了,毕竟现在国子监最大的官员,也就是他这个监丞了,要是皇帝质问起来,他可就替之前被调任的祭酒和司业背黑锅了。
刘友荣拘谨的接过崇祯手中的文章,一步步向后退去,心思不宁的他,在倒退着下阶梯时还差点摔倒了,幸好有人在边上扶了一把。
刘友荣带着几名国子监博士走出辟雍后,匆匆翻阅了下手中的文章名字,就把文章分成了四份,他叫过正义、崇志、广业三堂的博士说道:“你们各自回堂把写这些文章的监生叫出来,陛下要召见他们,其他堂内的监生我自己去通知。”
按照皇帝的要求写好文章之后,随着博士收取文章离去,各堂内的监生终于开始放松了下来,他们开始围在一起,讨论起各自的文章,和猜测皇帝会看中谁的文字了。
而在率性堂内,39名监生分成了三个泾渭分明的圈子。围着陆万龄的有四、五位监生,与之对坐的,是围绕在钱嘉征身边的十来位贡生、监生。此外人数最多的一群贡生、监生,则远远避开了这两个有些剑拔弩张意味的小团体,三五成群的坐在在学堂最后方。
这些日子一向和钱嘉征交好的孙伯阳却没有凑到钱嘉征身边,他和身边的四、五名贡生,隐隐然成了这中立派的中心人物。率性堂作为国子监最高等级的学堂,这里的贡生和监生,不是准备参加科举,就是想着要攀附权势弄个官职,寻找出路。
像围绕在陆万龄、钱嘉征身边的贡生、监生,都是自认学问不足,无法通过科举正常入仕的人。他们要么就打通关节,获得一个吏部选官的机会,弄一个八、九品的小官踏入仕途,要么就在这国子监熬着,看看天上会不会掉馅饼。要么就是熬不住回家去,从此放弃举业。
十多年的寒窗苦读,到头来却还是做一个平头百姓,虽然贡生、监生的名号,勉强也算是缙绅中的一员,但是终究和那些做过官的地方缙绅是不一样的。
他们这些人回去见了地方官,最多也只能自称学生。虽然不用下跪,但是如果没有官员的同意,照样也没有和官员平起平坐的资格。
但是那些做过官的缙绅就不一样了,即便是做了没几天官就辞职回乡了,他们也是官员阶层中的一员,地方官员一样要和他们论官场情谊,和科举同年的齿序。
因为大明的官籍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不管你是贪污还是生病退职回家的,只要你还在宦籍之内,说不准那天就会被朝廷重新起用了。
因此没有那个地方官会去无端得罪一位退职在家的缙绅,因为谁也不清楚,什么时候这位缙绅又会被朝廷征召了。除非这位缙绅和这位官员是敌对的政治派系,那又另当别论。
因此对这些贡生、监生来说,没有进入仕途,就等于是一辈子的白身,始终都是被那些真正的官宦势族呼来喝去的小人物。对于这些和普通百姓相比,已经见识过市面的读书人来说,这种低人一等的人格压迫,实在是无法忍受的一件事。
所以为了能进入仕途,不管是什么手段,他们都是要试一试了。和围绕在陆万龄、钱嘉征身边的贡生、监生又有所不同的,就是如孙伯阳这类的贡生了,他们自认以自己的才学,进入仕途是没问题了。但是进入仕途后,他们能达到什么位置,才是他们最终的追求。
当魏忠贤势力大涨的时候,有陆万龄这样的监生,可以恬不知耻的去捧权阉的臭脚,公然把魏忠贤和圣人相比。但是国子监内,何曾有人敢反对,连国子监司业都不得不捏着鼻子为之叫好,称赞陆万龄说的对。
到了魏忠贤倒台,也有钱嘉征这样公然上书,强烈指责魏忠贤有十大罪状的贡生。究其根本来说,无非就是为了追逐名利和权势罢了。
同陆万龄、钱嘉征两人相比,孙伯阳还算是有些羞耻心的人物了。虽然他热衷于名利,但是当钱嘉征把沈廷扬,一个整天把经济之道挂在嘴边的商贾之人当做良才之后,他也实在无法向钱嘉征继续低头示好了。
须知,在率性堂他可是号称5子之一的人物,是率性堂每次考试最为出色的5人之一。他低声下气的向钱嘉征示好,钱嘉征就算不能倒履相迎,也应该把他高于众人之上吧。
不能从钱嘉征那里得到超出预期的回报,孙伯阳自然就看淡了和钱嘉征之间的关系。连带着,他对东林党也有了些许意见,这东林党人不就是好为大言,才名动天下的吗?除此之外,似乎也没见东林党人干成过什么大事。
孙伯阳漫不经心的回应着,身边同窗对他刚刚所写文章的称赞,眼睛却故作不经意的盯着钱嘉征,如此想到。
率性堂内的监、贡生们在互相吹捧各自的文章时,终于有坐在窗边的监生回报道:“刘监丞从辟雍中出来了,他手上拿着一叠纸张,估计是要传召监生去见陛下了,大家赶紧回到位子上去吧。”
这些率性堂的监、贡生们迅速坐回了座位,一些监生羡慕的看着孙伯阳等五人说道:“刚刚听五子背诵自己的文字,可比我强的太多,看来陛下要召见,这五人必然是榜上有名了…”
坐在最前方的孙伯阳身边几人,听了这些话语,不免相视而笑。唯有孙伯阳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不过在他平静的外表之下,心里却一片激动,甚至已经在打着腹稿,想着待会面见陛下时应该如何说辞了。
然而等了许久,这刘监丞却死活不到。陆万龄不由皱着眉头,转身对着刚刚叫大家坐回位子的监生,恶狠狠的发问道:“那厮,你究竟看没看到刘监丞走过来,这时间都足够从辟雍走到成贤街去了。”
那名监生缩着脖子小声辩解道:“我确实是看到刘监丞从辟雍中出来了,难不成他手中的文章都不是率性堂的?这国子监内论到学问,谁还能比得上我们率性堂?”
若是往日,陆万龄早就要起身去教训教训,这个谎报军情的监生了。不过今日皇帝就在边上的辟雍之内,他可没这个胆子惊动皇帝。
陆万龄狠狠的盯了这名监生几眼,看着他把头差不多埋到了桌子底下,才转回了身。在陆万龄和这位监生的争执中,率性堂内的贡、监生们终于有些乱了,纷纷猜测皇帝陛下是不是没有看中率性堂学子的文章。
原本有些意满志得的孙伯阳却显得有些心烦意乱了,正当他们正在吵吵嚷嚷的时候,率性堂的博士终于回来了。在博士的训斥声中,率性堂终于恢复了平静。
钱嘉征仗着自己这些日子深受东林器重,国子监内几位博士都对他另眼想看,于是他起身向着博士鞠躬行礼之后,恭敬的问道:“敢问毛师,这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刘监丞可是来召监生去面圣的吗?”
毛博士瞅了一眼钱嘉征,淡淡的说道:“你猜的没错,陛下正命刘监丞几人,照着陛下挑选出来的文章找人,正要一一召见。”
钱嘉征还没有继续发问,有些失魂落魄的孙伯阳已经站起来向着博士发问道:“可是毛师,为何刘监丞不到率性堂来,国子监的才学之士,莫不在此啊。”
如果平日有人如此无礼,毛博士早就把戒尺挥过去了。不过看着这个往日他最得意的学生,毛博士还是叹了口气,走过去拍了拍孙伯阳的肩膀说道:“率性堂诸生的文章,陛下没有选中任何一人。吾虽不知陛下选文的标准是什么,但是诸生当以此戒之慎之,努力向学。今日不过是国子监小比罢了,若是来日在会试上,依然不被陛下所看重,则诸生又要蹉跎三年了。”
钱嘉征默默的坐了回去,失魂落魄的孙伯阳也被同桌拉着坐了下来,陆万龄倒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在辟雍之内,47名监生被传召了进来。这些监生往日一向都不被同窗所看好,因为他们的爱好不仅和圣贤书无关,而且即便是在平日,他们也并没化多少时间在圣贤书上。
这些人在刘友荣等国子监博士眼中,都是一个评价,一群不知上进,在国子监消磨时间的人。他们能留在国子监,一方面是现在的读书人都不愿意进国子监。因为进国子监只有直接参加会试一项好处,但是入监容易出监难,还要缴纳大笔的钱财才能进监的规定,让自诩有才学的读书人都不愿意入监。
另一方面这些监生家中不是官员就是豪商,把他们送进国子监内,就是想要绕过科举,捐个官职什么的。正因为有这些不知上进的监生在,国子监这些俸禄微博的官员们,才能在年节之际收点外快。
对刘友荣等国子监博士来说,他们即没把这些监生放在心上,却又要极力挽留他们在国子监内。但是今天,他们是真不知道,崇祯到底是看上了这些监生哪一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