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2月中旬,天气已经开始转暖,清晨的气温已经差不多回到了零度。鼓楼东大街的一座小四合院内,张重辉按照往日的习惯起身洗漱之后,便去了隔壁的卧室,向叔叔张允修请安去了。
虽然天启皇帝替张居正平反了一些罪名,但是并没有完全替他翻案,被发配的张居正家属虽然得到了赦免,但并没有恢复他们的官职。
而等到崇祯登基之后,张居正的罪名终于被完全平反了,长子张敬修、次子张懋修的官职也被恢复,张敬修因为当日不堪受辱而自杀,因此他的儿子张重辉受到了荫补,被授予了御前秘书的职务。
虽然张重辉的母亲高氏并不想让儿子出仕,但是禁不住儿子的请求,还是同意让他接受了皇帝的诏书,跟随叔叔张允修上京了。至于张懋修已经无意出仕,拒绝了皇帝的诏书。张允修到达京城后,就被任命为了吏部主事一职。
张允修虽然已经五十出头,多年的流放生活也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大一些,不过他的身体看起来还是相当硬朗的。
当侄子前来向他问好的时候,他也已经起身洗漱了。当两人收拾妥当,走到堂前的时候,下人已经准备好了早点。
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米粥,加上几样酱菜,便是叔侄两人的日常早餐。张允修坐下之后,并没有去端碗,而是先拿起了放在桌子一角的报纸翻看了起来。
在偏僻的乡村长时间流放之后,最让张允修感到痛苦的不是流放地区的恶劣环境,而是他在当地无法获得外部的信息。因此这些年来的流放生活,倒是让他养成了一个注重于收集消息的好习惯。
自从发现了大明时报之后,他立刻就将这份报纸当成了获取最新时政新闻的主要渠道。每日清晨起来,只要是报纸发行的日期,他必然是要先翻上几页,看一看最新的消息,才会开始用餐。
张家本就是官宦世家,“寝不言,食不语”对于叔侄两人来说,也是最为基本的家教。不过在流放了几十年之后,他们身上那些从小养成的规矩,倒也消磨的差不多了。
比如现在,张允修看着报纸,便同一边用餐的侄子聊了起来,完全没有再遵从什么“寝不言,食不语”的规矩。
聊了几句之后,张允修便对着侄子问道:“陛下回京也有一段时间了,你在御前秘书处待的可还算习惯么?”
张重辉停下了动作,对着叔叔回道:“御前秘书处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事,除了同内阁、总参谋部进行联系之外,主要的事务就是阅读各处寄给陛下的信件,然后归纳简要呈报给陛下而已。我每日做的事,也就是拆阅信件而已,谈不上什么习惯不习惯的。不过昨日陛下倒是召见过我,我昨晚原本想要同叔叔说说这事,不过昨晚叔叔出外参加宴席,所以没来得及和叔叔谈起这事。”
张允修放下了报纸,身体向前倾了倾,对着侄子询问道:“那么昨日陛下召你都谈了些什么?”
张重辉回想了下,才说道:“陛下说我学问虽然不错,但是还需要时常同人交流才会有所长进,因此打算让我去燕京大学任教一段时间。
另外,陛下还同我聊了会家事,劝我将同敞送到京城来上学。燕京大学今年将会设立附属中学,招收有一定教育程度的学生,为京城各所大学培养合格的生源。据说今后各地都要开办这样的中学,各所大学的学生选拔将会逐渐以这些中学的毕业生为主,减少现在直接从社会招生的现象。
我对此也有些犹豫不决,母亲一向喜爱长孙,若是同敞上京,我担心会让母亲增添忧愁,因此不知道该不该将同敞召来京城上学。”
张允修想了想说道:“同敞今年也已经十七了,虽说在荆州有兄长亲自教导,但是兄长毕竟年老体衰,当年在流放时又坏了身子,恐怕也分不出多少精力来教导同敞了。
我这些日子和瞿伯略多有往来,我觉得此人人品、学问都是难得一见的人物,伯略的师父又是新东林党的魁首钱谦益,要是能够让同敞拜他为师,我觉得对敞儿以后是会有好处的。
父亲和大哥因为遭受不白之冤而声名毁弃,虽然仰赖先帝和陛下庇佑,为我张家洗清了冤屈。但是父亲已经过世太久,如果没有杰出子弟重整家声,我张家的声望终究不会为天下人所重新认可。
大嫂虽然宠爱长孙,但是心里念念不忘的,恐怕还是大哥的名声吧。对她来说,如果同敞能够学有所成,光耀大哥的门楣,恐怕比同敞能够守在她身边会更令她开心。”
张重辉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说道:“叔叔说的是,那么侄儿过些日子便写信回去,让同敞上京来。”
张允修此时又忽然想到了什么,对着侄子说道:“陛下前几日刚刚召集礼部和吏部官员商议过,关于会试的考试规则也要进行变动一下,说是要变得更为公平合理一些。在我看来,修改后的规则倒是更有利于燕京大学的学生们,看来陛下让你去燕京大学任教,也许还带有一些其他意思。”
张重辉听了顿时有些不解的问道:“叔叔说的会试规则要有所变动?究竟是怎么样的变动,能让规则有利于燕京大学的学生们?据我所知,燕京大学的杂学虽然出色,但是论到八股制艺,恐怕难以同各地的书院相提并论吧?”
张允修想了想说道:“也罢,反正新规则今日就要公布出来了,我便提前跟你说上两句好了。陛下认为现在科举考试的评分方式过于随意,科举的中举名次同考生个人的才能相去甚远,倒是同考官的喜好和考生的临时发挥有关。
因此,也造成了各地科考试场舞弊不断的传闻,即便某些考官确实没有做过舞弊之事,但是因为录取的考生素质参次不齐,往往被人怀疑弹劾有舞弊之嫌疑。
陛下因此召集了礼部和吏部两处官员讨论,研究如何减少考官对于试卷评分的干扰,让考试更能如实的反应考生的真实才学。
经过讨论之后,参与会议的官员和陛下都认为,应当把考卷的评语制改为评分制度,各省考生按照卷面分数定下名次。
另外减少主观评分的题目,而增加有标准答案的客观题。除此之外,还将增加关于数学、物理等杂学的附加考试。如果前面文试的分数相同,那么就会以附加考试的分数决定科举的名次。
就这么看来,让同敞早日来京城上学,接触下燕京大学的中学教育,对他以后也许会有莫大的好处…”
和叔叔一起吃完早餐之后,张重辉便出门上了仆役准备好的马车,顺着大道向着宫内而去了。当他抵达了宫内御前秘书处的值房,刚刚招呼仆役为自己泡了一壶茶水,便看到一名小太监走进门来,对着他说道:“张秘书,陛下打算前往文思院一行,让你准备一下,一起陪同前往。”
张重辉赶紧起身说道:“臣领命…”
作为京城各种新奇机器发明研制的地方,张重辉上京之后也是听说过文思院的大名的,只不过他倒还是第一次进入这个地方。同他那些嫌弃此地过于脏乱的同僚不同,张重辉在流放的日子里倒也下过田地和修过农具,因此对于工匠们的劳动场所,他并不感到厌烦,反而颇有亲切的感觉。
不过饶是如此,当他跟着崇祯见到了那个一人多高的大锅和管道铁架组成的怪物时,还是被吓了一跳。特别是水被加热烧开之后,水蒸气在上方弥漫的白雾,让这部丑陋的机器看起来随时都会倒塌一般,让人担心不已。
不过崇祯却毫不担心的围着这部机器走动观察着,似乎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宝物一般。张重辉为此也仔细的打量了这部机器半天,想要发现这机器里究竟有什么秘密。
不过他研究了半天,发觉这部机器除了能够汲取一些井水上来,并没有其他作用。而且汲取井水的过程还是不连续的,从使用的燃料来看,机器提水的效率相当的低下。不过倒是有一个好处,便是人的劳动强度被极大的减少了。毕竟往大锅底下添加煤炭,比用木桶提水可轻松的多了。
而研究完了这台机器之后,崇祯终于退回了随从官吏的身边,对着众人笑着发问道:“你们可知道,这部机器能够用来做什么么?”
其他人回答的自然是汲取井水,但是轮到张重辉的时候,他思考了一会才对着皇帝回道:“臣以为,这部机器倒是适合四川的井盐开采,以当地的火气直接加热,然后用来汲取地下的卤水,可以极大的提高井盐的开采效率。”
朱由检颇为意外的看了他一眼,才点着头说道:“不错,除了煤矿的开采地区,其他地区使用这部机器显然都不大经济。
自贡井盐开采地区有天然气,倒是可以取代煤炭作为燃料。徐总管,你记录一下,派人前往四川弄两处蒸汽提水锅炉,给那些盐商试用下,是否有效。
另外,京畿、陕西、山西靠近煤矿产地的地方,也设立安装几座锅炉,以备春耕有可能出现的旱灾。特别是陕西等地表水源缺乏的地区,要多设立几座。
所需经费由内务府拨款,作为机器的试验经费…”
这一天张重辉跟着崇祯跑了京中许多地方,当天色渐暗的时候,崇祯才让这些随行的官吏先行离开。已经感到精疲力竭的张重辉,却看到崇祯依然是一副精力充沛的模样,还在跟身边的吕琦商议,要去看看在家养病的邓玉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