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出乎意料的举动,让这些已经站的无精打采的监生们,突然焕发了几分活力出来。虽然国子监监生人数已然不及全胜时期的十之一二,但是4、5百人站在道路两侧也颇为可观。
而朱由检此时不过是个17岁的少年,声音略显尖细,站在道路前排的监生听清了,后排的监生只听了个大概。而听到写作文章什么的,又让众人顿时警觉了起来。
这科举会试,最终不还是要皇帝查阅试卷的吗。如果有机会能获取崇祯对文章的喜好,对这些监生来说自然是一个大好的机会。
有志于科举的贡生们,希望通过了解崇祯的喜好,为明年的恩科打下基础。而想要凭借投其所好,赢得崇祯的注意,从而能够尽早外放地方做个亲民官的监生,一样是大有人在。
是也,崇祯话音刚落,一些没有听清内容的监生,纷纷向左右同窗打听,刚刚皇帝陛下到底说了什么。一时之间原本还算安静肃穆的广场,倒是成了人声噪杂的菜市场了。
监丞刘友荣顿时急了,在他的严厉斥责下,足足花了一刻钟才让场中恢复了安静。朱由检在一边看着,只是不住摇头。这么多监生在一起活动,居然都没有任命几个带队管理的。
人群中有什么异动,就靠着刘友荣带着几名国子监官员四处奔跑弹压。和后世大学生的组织性、纪律性比起来,这时代的国子监监生就是个渣。
国子监诸生稍稍安静下来后,在崇祯的示意下,几名官员站到了诸生中间,重新把崇祯刚刚的话语重复了一遍,才终于让这些监生们彻底安静下来。
接下去,这些监生就在各国子监官员的带领下,走入了环绕辟雍的六堂之内,准备完成崇祯刚刚交代的文章。
看着四周空荡荡的广场,监丞刘有荣不由上前小心翼翼的对崇祯请示道:“是否请陛下移步辟雍之内。”
朱由检点了点头,对着身边的徐光启、金尼阁等人说道:“也好,我们进去说话。趁着他们写作文章之时,正好和几位谈谈。你们从遥远的大陆而来,一路上的旅程一定很精彩,朕正要洗耳恭听一番。”
辟雍之内的格局和朱由检想象的大相径庭,四四方方的辟雍之内,却有着一座高高耸立的圆形高台,估摸着大概有八、九个台阶。
而高台顶端则是一张形制和皇宫三大殿内差不多的一张椅子,此外四周都是空荡荡的。感情这里就是一个小小的御门听政的小朝堂。
朱由检虽然觉得这格局一点的不舒适,但还是按照礼仪官的引导,走上了高台处的椅子就坐了。随后在他的吩咐中,徐光启、金尼阁、邓玉涵三人被叫到了他面前,进行叙话。
这也是在国子监之内,朝中的言官大臣们都不在。那位可怜巴巴的礼仪官,今天也见多了朱由检打破的规则,这一刻他干脆把目光转向了地面,当做没看见崇祯逾礼的举动。
这礼仪官原本就是宫内司设监的太监,如果遇到皇帝是个遵守礼制的规矩人,他自然是处处要以祖制为优先。但是这位崇祯皇帝显然对所谓的祖宗规则不怎么感兴趣,他们这些依附于皇权生存的太监,自然就要识趣了。
出生于荷兰弗兰德伯爵领地杜埃的金尼阁,原名叫做尼古拉·特里枸特。他的年纪虽然才50岁,但是两次来往于欧洲和大明的长途旅行,严重的损害了他的健康,使得他看起来的容貌要比实际年龄更为苍老。
金尼阁的传教理论追随于利玛窦,是所谓的合儒超儒一派。也就是利用文艺复兴后,欧洲兴起的自然科学体系,去打动大明士大夫中的开明人士,从而影响大明的士大夫亲近耶稣会,从大明的知识精英向底层传播的方式传教。
而金尼阁本人也是一个对中国有着浓厚兴趣,和极大善意的西方传教士。为了引起欧洲对中国传教事业的关注,他第一次返回欧洲时,坚持身着中式服装出入于社交场合,以感人肺腑的演讲宣传利玛窦和其他在华传教士们的功绩,并投入极大的热情著书立论。
在他的积极努力下,欧洲掀起了“中国热”。许多年轻的传教士在他的感召下奔赴东方,而教皇也同意了以中国文字传教的形式。
但是不管他对中国有着多么深厚的感情,也不管他为中国带来了多少欧洲的书籍,更不提他劝说教皇赞同中国特殊的传教方式,在这一切的表象之后,他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把中国这片土地纳入上帝的怀抱。
简单的来说,金尼阁也就是尼古拉·特里枸特,是一名真正意义上的天主教虔信者。当朱由检也就是中国的皇帝陛下,通过徐光启向他们这些在华耶稣会的传教士发出邀请之后,金尼阁第一反应就是召集了各地的传教士们上京。
在中国的土地上生活了这么多年,金尼阁可谓已经是半个中国人了。在传教的过程中,虽然合儒超儒的传教方式的确有所进展,但是和耶稣会在中国的投入相比,是远远不够的。
而同一时间,耶稣会在日本的事业却在蓬勃兴起。到1605年止,日本的天主教徒达到了75万之众,拥有天主教堂200多所,而长崎更是被传教士们称为东方的罗马。
日本天主教事业的兴盛,自然就引起了中国耶稣会内一些反对合儒传教方式传教士的羡慕,比如龙华民等人。他们主张抛弃现在的传教方式,按照日本传教的方式在中国传教。
这些反合儒派曾经一度在中国耶稣会内部占据了上风,但是他们改变传教方式,却引起了中国士大夫们的不满,最终激起了南京教案,利玛窦等人在中国建立的传教基础被毁坏殆尽,而耶稣会也一度被驱逐出了大明。
当耶稣会在中国遭遇挫折时,统一了全日本的德川幕府也终于开始了对日本天主教信徒的清理。这时的耶稣会亚洲分部的传教士们才发觉,看似更容易接受天主教信仰的日本,其对天主教信徒的迫害远远超过了中国。
中国皇帝禁止传播天主教,也不过就是把西洋传教士赶出大明。但是中国皇帝并没有强迫已经信奉天主教的本国民众改信,但是日本则不然,德川幕府在日本禁止天主教的同时,还强迫那些日本的天主教徒放弃自己的信仰。
如此以来,利玛窦所主张的合儒超儒的传教理念,再度在中国耶稣会占据了上风。而金尼阁正是这一派的领袖人物。
金尼阁在大明生活十多年得出了一个结论,天主教想要在大明传播开来,光靠在士大夫中宣传是不够的。想要在这样一个有着独立思想和道德体系的社会中传播天主教,必须要得到这个国家最为尊贵者的支持。
大明民众对于大明皇帝的崇拜,就如同欧洲民众对于教皇的崇拜。如果大明皇帝愿意支持天主教,那么耶稣会就有了抵抗大明本土宗教和儒教的大义名分。而假设有一位大明皇帝愿意受洗加入天主教,那么中国耶稣会就会成为东方的教廷。
而以大明在亚洲各国的宗主身份,中国耶稣会更能通过大明的权威深入到亚洲各地去。因此,金尼阁极为重视这次被朱由检召见的机会,他希望这一次的见面能给这位少年皇帝留下一个好印象,让这位少年皇帝亲近天主教。
和金尼阁以流利的汉语向朱由检介绍欧洲的风俗,和海上旅行的风景不同。另一位传教士邓玉函就显得比较沉闷,他的汉语口音接近于粤语,这让朱由检往往难以听懂,有时候还需要金尼阁进行翻译。
这让朱由检刚开始时,并不怎么重视这位来自德国康斯坦茨的传教士。直到当他们开始讨论历书时,说到推算日月食的方法时,从这位口音浓重的德国传教士口中蹦出了,伽利略、J.开普勒等人的名字时。
朱由检才诧异的看着这位大胡子传教士,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句:“伽利略先生还没死吗?”
邓玉函冷不丁的听到了崇祯这句问话,他都没去想这位中国皇帝是怎么知道自己的朋友的名字的,而是睁大了眼睛有些生气的反驳道:“当然没有,我最近才收到他的来信。在信中他还向我炫耀,自己发现了一种推算日月食的新计算方式,我的朋友怎么可能会死亡了呢?”
邓玉函反驳的声音有些大,站在阶下的王承恩顿时转身对着他喊道:“大胆,你敢…”
王承恩的话没说完,就看到了朱由检对他摆手的手势,顿时把后半截话堵在了嘴里。边上原本摩拳擦掌,准备听候王公公的号令,抓拿在君前失仪的西洋番人的侍卫们,也顿时放下了袖子,退回了原位。
邓玉函不自觉的提高了声音之后,就知道要糟。这个时代东、西方的贵族都差不多,一样的自大和无耻。他要是触怒了大明皇帝,不仅让耶稣会未来的希望毁于一旦,也会拖累了这次上京来的耶稣会同事。因此邓玉函马上学着大明士大夫们的举动,向着崇祯跪拜请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