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有两件事在奉天闹的最为火热。一件是那在《奉天杂闻》进行连载的《奉天密室杀人事件》,这篇文章不过寥寥一万多字,却讲述了一个闻所未闻的犯罪诡计,让人读罢在拍案叫绝的同时,也忍不住钦佩起那复仇的管家来。
“要我说,那富商为富不仁,害了人家一家,以命相偿也是应该,管家忍辱负重,卧薪尝胆十几年方才报了仇,真可谓一条好汉!我认为管家不但不应该被抓起来,还应该受褒奖才对!”街头茶馆里就有人这样对友人说道。
友人却摇头道:“此言差矣,有道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如果人人都像那管家这般行事,要这法律还有什么用呢?”
“嗨!你这人,怎么这么迂腐!”
“明明是你想法太过偏激……”
如这两人般的争论还有很多,情理派和法理派吵的不可开交,因此《奉天密室杀人事件》也流传的越来越广,甚至连隔壁几个市的市民都听说了这场争论,《奉天杂闻》销量大增的同时,乐景的处.女作《奉天密室杀人事件》也由此在附近几个市打响了名气,这倒是意外之喜,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至于另一件事嘛,就是李景然刊登在《大江晚报》上的《别父书》了。这篇文章虽然只有短短两千余字,但是情真意切,读之一派赤子报国之心跃然纸上,让人叹服。当然如果只是一篇无名小辈的文章,还不会在奉天引起很大反响,巧就巧在这篇文章正好被当地一位大儒孙祺芳孙老先生给看到了,不仅看到了,他还撰文表示支持了!
要说这孙老先生,在东北地区那可是响当当的人物。他是前清的探花郎,后来民国时又留洋诸国,潜心研究外国多位先贤的理论主张,是一位学贯中西的大儒,在东三省那是有口皆碑的英雄人物。
可是这样的人物怎么会和李景然这种无名小辈掺和在了一起呢?原来事情还要从《别父书》中提及的另一名主人公——李景然的妹妹李淑然说起了。那李淑然虽然是女子,但也有一腔报国志,别父离母而去游学,甚至连女儿家最重要的闺誉都不要了,如此行径自然入了一向鼓吹妇女解放的孙祺芳法眼,是以他撰文把那李淑然夸上又夸,至于那李景然不过是顺带罢了。
有这样的大人物撰文赞扬,一时间无数人把目光投向了《别父书》作者李景然李淑然兄妹,不少人都在嫉妒李廷业有个这么好的女儿。
而被众人争相艳羡的李廷业现在并没有大家想象中的那么好过。
“啪!”茶杯被狠狠摔倒了地上,碎片撒了一地,李廷业还嫌不解气,又把一旁的花瓶给摔了。
他目光惊疑不定地看着桌子上的那份报纸,上面刊登的就是孙祺芳点名表扬《别父书》的文章,咬牙切齿道:“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要和我作对!”
那李景然究竟灌了什么迷魂汤,有个李廷方还不够,这下连孙祺芳那老匹夫也掺和进来了!
“孽子!孽子!”他气得须发皆张,目眦欲裂:“我当初就该掐死他们!”
想起那日的场景,他至今心火难平。
也不知道那孽子给李廷方那老杂种灌了什么迷魂汤,让李廷方事事为他打算。若不是他们先斩后奏,在报纸上将了他一军,他现在也不必如此被动!想起那日李景然离去他还搭上了两百块大洋作为盘缠,他的心就在滴血!可是他偏偏还不能反对!现在外面人人都在称赞他教子有方,称他为爱国商人,要是他敢反对,他的名声立刻会变得臭不可闻。如果只有一个李景然,他也不会那么生气,他又不是只有一个儿子,偏偏他走时还捎带上了李淑然!
他之前就和吴老爷商量好了,会在下月月中把女儿嫁过去,现在那孽子倒一走了之,他该如何向吴老爷交代?!眼下他生意正处于上升期,正是需要吴老爷帮助的时候。
他自问从未缺过那对兄妹的衣食,养了他们十几年,如今正是他们需要为家族做贡献的时候,他们竟然背弃父母一走了之!?他怎么会生出这样一对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李廷方,好个李廷方!这仇他就记下了!
王氏看着自家老爷暴跳如雷的模样,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宽慰道:
“老爷,你消消气,你要是气出个好歹来,我和健儿茹儿可还怎么活啊!”
想起王氏给自己生下来的那对儿女,李廷业脸上怒火稍缓,和目无亲父的李景然李淑然兄妹不同,他们可是对好孩子。他紧紧握着王氏的手,叹息道:“我这身边也就只有你这个贴心人了。眼下怕只能委屈茹儿了……”
王氏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
她没想到老爷竟然打起了自己女儿的主意!
她心下微寒,勉强露出笑容说道:“茹儿可是嫡女,不如让李姨娘生的三姐儿嫁过去?”
李廷业当下就皱起眉头训斥道:“糊涂!就正是因为茹儿是嫡女,所以才要嫁过去。李淑然那小畜生跑了,我们就必须还给吴老爷一个嫡女才行,拿庶女顶替像什么话!要不然我们家就真的要和吴老爷结亲不成反生仇了。”
王氏急的满眼是泪,想要求李廷业收回主意:“可是老爷,茹儿是我们最爱的女儿啊,不能把她嫁给吴老爷啊,这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吗?”
李廷业皱眉冷哼道:“休要胡言!吴老爷家大业大,茹儿嫁过去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家里养了茹儿这么多年,也该她为这个家做些贡献了!”
王氏身体晃了晃,震惊地望着李廷业,仿佛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李廷业嫌恶得皱了皱眉,只觉得这老婆娘鼻涕眼泪一大把的模样格外恶心人,所以他冷哼一声,拂袖离去,“今夜我去表妹那里,你和茹儿好好聊聊。”
王氏瘫坐在地上,胸中空荡荡的,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精神气。
这就是她费尽心思千方百计嫁的好郎君啊!
她低低笑出了声,然后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尖锐,她笑得声嘶力竭,笑出了眼泪。
妾是菟丝,然……郎心似铁。
已经坐上火车的乐景丝毫不知道李宅的这家替嫁风波,不过就算知道了他也不会在意就是了,恶人自有恶人磨。
坐在颠簸的火车上,他格外想念现代的高铁。从沈阳到北京,放在现代不过几个小时的旅途,他们如今却足足走了三天三夜。等到他们在北平站下车的时候,原本生龙活虎的李淑然整个人都像霜打的白菜似的。
乐景也不好受。民国时的火车可和现代整洁明亮的车厢截然相反,里面不仅散发着引人作呕的柴油味儿,还有劳动人民惯有的酸臭味儿,甚至还有牲畜排泄的粪便臭味儿,这种种味道糅合在一起,是堪比生化武器的可怕存在。
待兄妹两人大吸几口属于北平的新鲜空气,才觉得自己的鼻子和脑子活过来了。乐景苦中作乐地想,起码如今的北平是绝不会有雾霾的。
这时候是正午,在车上时他们也没胃口吃什么饭,此时被北平的冷风一吹,他们的肚子立刻恢复了知觉,开始“咕噜咕噜”叫起来。乐景在旁边扫了几眼,走到一旁的茶馆买了几个油饼,递了一个给李淑然,“先吃这个垫一垫吧,待我们找到落脚点,哥再请你吃好吃的。”
李淑然接过油饼,津津有味得啃食起来,腮帮鼓得宛如贪食的松鼠。
他们来北平前,李廷方给过他们一封介绍信,说他们到了北平可以去投奔他的一位旧交,乐景信是接下了,可是他并没有打算去投奔叔父的旧交。
他这辈子,最讨厌欠人人情。之前求助李廷方只是走投无路之下的无奈之举,如今他身体已好,手里也有了钱,足以养活自己,何必再去叨扰李廷方的旧友,浪费李廷方的人情呢?
李淑然边吃边问:“哥,我们要去哪里住啊?你知道这里哪里有租房子的吗?”
乐景安抚地笑了笑,“我不知道,但是报纸上一定有。”他在一旁的报摊前买了几份登有房屋租赁信息的报纸,打算租个如意的房子。虽然走时从李廷业那里敲诈来了两百元,但是这两百元还包括了他们平时的吃用,虽然北京现在的房价还不像后世那样贵到离谱,但是一百多元在这里可买不了好房子。
经过仔细翻阅,乐景最终敲定了几栋房子,然后便坐上了公共电车准备一一实地查看。排队上车时乐景颇有一种时空错乱之感,要不是前后都有穿着长衫的民国读书人,他都要以为自己穿越回去了。
坐在日后只能在老旧历史照片上才能看到的有轨电车的滋味并不好受。这一路上下颠簸,乐景屁股磕得生疼,怪不得老北京人都把这有轨电车称为diangdiang车。
待终于到站后,乐景牵着李淑然逃也似的下了车。乐景看中的第一套房是一座四合院,位置在现代时相当于北京的三环了,七八间厢房,月租不过20元,以现在银元和人民币的换算比例来看,月租也就2200人民币左右。和后世寸土寸金的帝都不同,如今的北平的地真的不值钱。后世有人做过调查,民国时期北上广房价排名,北京倒数第一,就连天津房价都比北京高。1933年的时候,民国政府给给西交民巷、王府井大街、正阳门大街和大栅栏这四处最繁华地带估价每亩地价2000块大洋。那时一块大洋在北京城区的购买力大约相当于人民币50元左右,一亩地才10万块钱而已。
月租两千多就能在北京三环租到一座四合院,怪不得现代那么多房奴提起民国时均向往到恨不能以身穿越。
乐景在四合院里转了转,觉得这个房子还不错,也省得他再去其他地方看房了,所以就立刻和房东签了合同,正式开始了自己的北漂“蜗居”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