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说了吗,高三的王强他们被警察逮起来了!”
一大早,乐景刚来学校,就从兴致勃勃的前桌那里听来了这个“爆炸性”消息。他从课本上收回视线,推了推眼镜,对兴致勃勃前桌露出了一个恰当的惊讶表情:“啊,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学校里都传遍了!”前桌是个活泼开朗的男生,因为人缘很好的缘故所以能打听到很多真真假假的消息,所以他神秘地压低了声音对乐景悄声说道:“据说是因为持刀抢劫哦。”
乐景配合地倒抽一口冷气,神情更是惊慌,低声念叨着:“没想到王强能做出这样恶劣的事……”
“这有什么没想到的,王强那家伙你也知道,学校里很多同学都被他勒索过……对了,我记得你之前也被他勒索过?”
乐景不安地抿了抿嘴唇,强笑道:“他……他说会还给我的。”
“切,这种话你也就只有你信了。”前桌撇了撇嘴,眼中闪过一抹轻蔑,他不耐烦地问道:“你爸不是警察吗?你就没有听说过什么内幕消息吗?”
迎着前桌闪闪发亮的眼睛,乐景心中恍然,原来这才是他的目的啊。他还在奇怪为什么不过点头之交的前桌怎么今天会主动和他搭话。
乐景不好意思地垂下眼,嗫嚅道:“我、我爸工作上的事情,从来不会和我说的。”
前桌对他的态度肉眼可见的冷淡下来,很快就扭回身子和其它同学聊了起来。
凭借敏锐的听力,乐景清楚听到了前桌是如何和别人抱怨他的——“一听他那结结巴巴的语气就来气。”
“明明是警察的儿子,怎么这么懦弱?”
“这么懦弱,活该王强之前欺负他。”
乐景翻了一页书,无声低笑起来。
……就是因为是警察的儿子,所以他必须要“懦弱”啊。
他是如此懦弱,所以才不会有人把王强的入狱和他扯上任何关系,对不对?
犯罪的是王强,乐景是完美的受害者,不是吗?就连父亲,也无法在这件事中揪出他的任何把柄。
他漫不经心地瞥了眼窗外,如果此时有人看到他此时的眼神,一定会吓一跳吧。一直在班级里唯唯诺诺、存在感很低的乐景同学,隐藏在刘海和镜片下的是没有任何波澜死水般的冷酷双眸。
……
乐景所在的高中是当地的重点高中,虽然家就在本市他还是选择了住校,只有周末才会回家住。今天是周五,晚自习放学后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天已经彻底黑了。他骑车回到家时已经十点了。
客厅里的灯还亮着,乐正业先生,他伟大且正义的警察父亲,正端坐在沙发上吞云吐雾,茶几上的烟灰缸里放着十几个烟头。
“回来了。”他抬眼看着乐景,表情沉沉看不出喜怒:“坐下,我们聊聊。”
乐景在离父亲最远的小沙发坐下,脸上恰到好处浮现惶恐和忐忑,他紧张的挺直了背,低下头,过长的刘海盖住了他的眼睛,只听到他嗫嚅地小声“嗯”了一声。
“王强作为抢劫团体的领头人,又是在公交车这种公共场所对你持刀抢劫,性质极为恶劣,这次至少也要被判十年了。”
乐景肩膀瑟缩了一下,他飞快地抬头看了父亲一眼又低下了头,“我、我知道了。”
“因为你还没有成年,所以警察那边看在我的面子上会帮你隐瞒个人信息,报纸之类的媒体也会避开对你的报道,所以你不用担心后续可能的报复行为。”
“嗯……我知道了。”他抬头对乐正业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琥珀色双眸里是让人轻蔑却会安心的懦弱和讨好:“麻烦爸爸为我.操心了,谢谢。”
乐正业冷哼一声,看向乐景的双眸锐利逼人,“这是不是都是你计划好的。”明明是疑问,却用陈述的语气。
乐景惶惑:“您在说什么?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乐正业锐利的目光如刀般对上少年疑惑的双眸:“王强在公交车上持刀抢劫你这件事,你在中间做了什么手脚?”这听起来是个滑稽的问题。明明乐景才是那个被抢劫受伤的受害人,可是乐正业却把他这个受害人当做犯人审问。
这般笃定的语气。
这般正义凛然的面容。
真让人不爽到想要毁掉啊。
少年的眼中慢慢凝聚起水雾,他受伤得看着乐正业,又重新低下了头,肩膀不停地抖动,哽咽着质问道:“爸爸,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难道王强抢劫我,反而是我的错吗?你这样血口喷人算什么警察!”
乐景没有抬头,但是他可以察觉乐正业冰冷评估的眼神。他从未小看过从警18年的乐正业,所以这次的事他自认做的滴水不漏,哪怕是fbi来调查这件事,也只会查出王强持刀伤人抢劫的犯罪事实。
因为这就是真相。王强毫无疑问犯下了这样的罪行。
要说乐景在中间做了什么,不过是推波助澜罢了。
他被王强勒索不是一次两次了。明明是只要搬出乐正业的警察身份就能轻易解决的事,他不仅没有这么做,反而还有意无意地纵容这种事的发生。
他在等。
仅是校园内青少年间“小打小闹”的勒索行为,在警察眼里可能还无法上升到“抢劫”这种严重的犯罪行为。他需要一个契机。
于是在一次又一次地得逞后,王强的胆子和胃口都成功得被他养了起来。
有道是天要使人灭亡,必要使其疯狂。在乐景从王强腰间发现弹.簧.刀后,在王强过了十八岁生日后,他就知道差不多是时候收网了。
然后在敲诈勒索乐景方面向来无往不利的王强在某一天惊讶地发现,乐景这个众所皆知懦弱无能的软蛋竟然选择了反抗,竟然倔强得拒绝给他“上供”,王强会有多么愤怒就可想而知了。
在连续三天没有从乐景手里要走一分钱后,乐景知道王强的愤怒已经到达了顶峰了。所以周六那天,他来到王强经常出没的网吧附近,在确认王强携带了弹.簧.刀后,他特意让王强看到了他,然后为了躲避王强的追赶,慌不成路间跑上了公交车。
事情到这里,如果王强没有跟着他上公交车,那么乐景后续的盘算也不会实现,王强也不会以抢劫罪入刑,被判至少十年的有期徒刑。
在王强踏上公交车的那一刻,乐景已经看到了结局。对此他没有获得一点成就感,相反,他甚至无聊到想要打哈欠。
太简单了。
王强这个人,愚蠢,浅薄,暴烈,贪婪,短视,鲁莽。他的行为模式太容易被看穿了,所以也格外让人提不起兴致。
在这一系列事情中,王强哪怕退缩过一次,乐景说不定都会被他难得的冷静和清醒勾起兴致,从而放他一马,只让他坐三年牢——《刑法》第二百六十三条规定:以暴力、胁迫或者其他方法抢劫公私财物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
可是王强踏上了公交车。
所以他的结局已经注定。
《刑法》第二百六十三条还有后半段——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无期徒刑或者死刑,并处罚金或者没收财产:
(一)入户抢劫的;
(二)在公共交通工具上抢劫的;
……
(八)抢劫军用物资或者抢险、救灾、救济物资的。
公交车,就是一个典型的公共交通工具。
就像他所预料的那样,公交车上,成年的高三学生王强和他的两个小弟们对今年16岁的未成年人乐景进行了持刀抢劫,并在乐景的手臂上留下了一道划伤。
团伙公交车上持刀抢劫,受害者是未成年人,情节严重,影响恶劣,人证物证具在。
在第一次被王强勒索时,乐景曾经质问过王强——“你知道这是犯法的吗?”
王强嗤之以鼻,笑道:“我就拿了你几十块钱,难不成警察还能把我抓起来?”
不是哦,王强同学,这是犯法的。
因为抢劫罪的成立,不看抢劫数额,而是看犯罪嫌疑人是否在抢劫的同时侵犯了受害者的人身权和财产权。只要犯罪嫌疑人伤人得财(哪怕乐景只是轻微破皮,哪怕他只被抢了一块钱),那么抢劫罪就会成立。
下面,就是犯罪嫌疑人被判多少年的问题了。
从头到尾,乐景都没有动什么手脚,他使的是光明正大的阳谋,他也没有刻意地去算计王强。
不过是性格决定命运罢了。
乐景自认是个完美的受害者,他的过往也没有什么劣迹,就算是乐正业也无法从中看出什么才对。
可是乐正业却在怀疑他。
是因为他从警多年养成的直觉?还是说他在什么地方露出了马脚?乐景倾向于第一种猜测。可是即便如此,乐景的所作所为在任何国家的法律面前都构不成犯罪。仅凭借没有根据的猜测就那么轻易给独生子定下了“莫须有”的罪责……
乐景在心中无声冷笑起来。
他的父亲,真是一个伟大而正义的警察呢……
乐正业在沉默,乐景几乎能听到他大脑飞速转动的声音。
乐景猛地站了起来,就像任何一个被父亲冤枉而悲愤交加的孩子那样硬邦邦地低吼道:“既然你怀疑我,那就去报警好了!!我倒要看看我这个被抢的受害者犯了什么法?!”
他背着书包向卧室冲去,在拉开房门的那一刻,身后响起了乐正业低沉的声音:“你妈妈今天进精神病院接受治疗了。”
什……么?
这下乐景真的愕然了,他惊讶地转过身,“你说什么?”
乐正业的表情看不出喜怒,流畅地回答:“医院已经确诊你妈妈是反社会人格,天生感情缺失,且对血液有不正常的迷恋,是潜在的犯罪者。所以必须入院接受治疗。”
乐景表情怔愣,似乎还没有从这番信息量巨大的话中回过神来,而乐正业的诉说还在继续:“明天我会领你去医院进行心理测试。”
乐景心中一凛。
他终于明白乐正业今天对他反常怀疑的缘由了。
反社会人格这种病理现象有一定概率会遗传。
在生物学届也有“天生犯罪人”的论调,持这种观点的科学家认为,有些人天生就拥有犯罪基因,这种人是天生的犯罪分子,是无法教化的。
乐景知道乐正业要带他做什么测试。
那种测试他早在十二岁那年就已经做过了。
太晚了哦,爸爸。
现在的我,已经可以完美地通过测试了。
我绝对不会像妈妈那样愚蠢到竟然被你抓到了马脚。
乐景一边在心中大笑,一边悲怆的哭泣道:“你胡说!妈妈什么也没有做!你没有权利把她关起来!”
“住口!”乐正业终于卸下了平静的面具,面容因为愤怒而扭曲成恶兽:“我当时就不该娶了她!竟然让她那种罪恶的基因玷污了我乐家血脉!你要是再为她说话,我就也把你关进精神病院里!”
于是乐景顺理成章地怒极甩上了卧室门,在卧室里愤怒地转起了圈子。他考虑了几秒钟要不要砸东西表示自己的愤怒,但是想到这样“暴力”的行径说不定会加强乐正业对他的警惕和控制,他就只能遗憾地放弃了这个打算。
啊,真是的。
妈妈既然都曾经试图杀死他,为什么不去杀了乐正业呢?如果她当时杀了乐正业,或者干脆离婚,现在也不必被关在精神病院了。
啊啊,爱情这种东西,真是让人无法理解。
早知道妈妈的【异常】已经暴露,他就不亲身上阵引王强上套了。他会用更隐晦,更婉转的方式,让别的受害者报警。
虽然他有自信可以应付明天的测试,但是因为妈妈的事乐正业势必会对他加强戒备,以后他的日子会越来越不自由。
如果明天乐正业出车祸去世就好了。
怀着这种隐秘且不现实的期待,他钻进了被窝,然后做了个漫长而美妙到不可思议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