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人静时，软榻上的墨子良睁开眼来，眸中冷光幽幽，神色冷峻。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到里间看了看，见皇后睡的香甜，芸儿趴在一旁的榻上也正酣睡着。
便退出房外，将门轻轻掩上。
廊下，洪韵正毕恭毕敬地站在那里。等主子近前来，才压着声音说：“小肆等人都被属下打发出去了。”
一身黑色夜行衣的嘉囿皇帝负着双手，立在廊下，微微抬首看着半空明月。
“七杀堂的防卫虽然到位，但你也不能掉以轻心；顾信之定然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朕要知道他们之间说的每一句话。”
这一次，洪韵不像往常那样积极应答，而是委婉含蓄地表示：“皇上，属下觉着吧，近来办事能力呈直线下滑，需要劳动改造。不如您让我回阁里扫扫地除除草啥的，另外再派个人来保护娘娘，成不？”
“不成。”墨子良一点余地都没给她留，“几位竹主都随着洪宝去参加武林大会了，朕无人可派。况且你和皇后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她对你还是万分信任的。”
“可是……”洪韵觉得自己还能挣扎一下，“皇上你是不知道呀，这上上下下防我跟防贼似的，别说近娘娘的身了，三丈外芸儿那眼神就能把我给射穿了。”
墨子良回头撇了她一眼，“你不是有吐真水吗？”
提起这个，洪韵吓得浑身都颤抖起来，忙道：“属下当初给他的时候，也不知道他能用到皇上身上呀！”
嘉囿皇帝冷哼一声，表示对这个解释十分不满。
洪韵继续挣扎：“再说了，属下不是及时赶到给皇上解了药效吗？还配合着皇上演了这么一出戏。”
说到这里，八卦心理一上来，她也就把自己当下的处境忘的一干二净，冲着皇帝挤眉弄眼，“如何，套到什么话没有？”
墨子良一个冷冽的眼神落到她身上，警告意味十足，“做好你分内的事。”
洪韵咂咂舌，脖子一缩，不敢作声了。
风起，云涌，明月悄悄躲入云层，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长街灯火影影绰绰，令白城的夜色也喧嚣起来。
不知哪家后院传来一声晨鸡报晓，灰白的光从远山顶峰散出，千门万户起灯开门。
一时间，整个白城，人声鼎沸。
城门一开，长街小巷人头攒动起来。
小贩沿街叫卖声、顾客讨价还价声、邻里互相招呼问‘吃了没’……人间烟火百样姿态，俱在此间。
东边朝霞散去，日光夺云而出。毫不怜惜地炙烤着植被上的露珠，也堵住了悠悠众口，管住了一双双疾走奔波的腿……
晨风拂面，好似滚开的水从头浇下，人们纷纷回家纳凉，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
日光投进顾府内院的琉璃院时，顾姝已经令人在后头芭蕉树下搭好了纱帐凉椅，躺在上头慢悠悠地晃荡起来了。
一旁置了冰炉子，小六儿正在捣鼓，将自己的风车给装在上头，好省却一个人工扇风。
旁边矮几上置了几盆核桃，泡在五颜六色的水里。那是小三发明的各种折磨人的药水，说是要让核桃主动放弃抵抗，露出自己的真实面目来。
后头厨房里，传来乾坤堂堂主的声音：“等等，先让本堂主看看这个马铃薯有没有毒！”
芸儿搬了个小凳子坐在摇椅旁，拿小刀子削着苹果，切了一小块递给顾姝，“二小姐，早膳还有会子功夫才能好，你先垫一垫。”
顾姝摇着摇椅，面无表情地将苹果片塞进嘴里，任凭那酸味在口腔内蔓延开来，眼角逼出一滴泪来。
“芸儿，你说我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呀？现在连吃个早饭都这么困难！”
芸儿看看小六儿，再看看小三，随后又往厨房的方向望了望，叹了口气，道：“他们也是为二小姐好。”
这种好，顾姝真的觉得自己无福消受，她现在肚子饿的呱呱叫，只想吃上一顿简单的早餐。
也不用太丰厚了，什么叫烤鸭烧鸡爆米花，统统都可以接受，都比这可怜兮兮的苹果强呀。
“欢歌姐姐，你怎么不好生歇着呢？”芸儿一声惊呼，将顾姝从漫天的美食中拉了出来。
她循声望去，见欢歌穿了一身白衣，手里拎着食盒，带着满面春风般的笑容，走进院来。
她将食盒放在矮几上，揭开盖子，将里头的东西取了出来。
“梅菜扣肉、醩鹅、酱鸭子……我去，还有酱肘子……”看着一碟碟从食盒中端出来的菜，顾姝觉得自己完全控制不住舌头，
欢歌笑了笑，取了碗筷给她。
顾姝抄起筷子就要动手，一直站在篱笆墙后头，充当背景的洪韵突然冲了出来，按住了她的筷子。
“怎么了？”顾姝满脸不解。
洪韵夺过她的筷子放到老远的地方，厚着脸皮嘿嘿笑道：“属下给娘娘试试毒。”
“没事。”顾姝一把夺回筷子，笑道：“欢歌自己人，没毒的。”
芸儿也道：“就是，欢歌姐姐从前可是伺候夫人的，怎么会下毒害小姐呢？”
洪韵并不想多管闲事，但主子有交代，皇后母子有半点闪失，她就得提头去见。
她硬着头皮又夺过了顾姝手里的筷子，顺手拔下了头上的银钗，在几碟菜里一通搅和。
顾姝惊呆了，反应过来后，咬牙切齿地瞪着她，“你别逼本宫对你出手！”
“娘娘莫气，气急伤身。”洪韵觉着，自己身体下一秒就要千疮百孔了，瞄了一眼钗体，没什么异样，才道：“是奴婢多虑了，娘娘慢用。”
说着话，将筷子塞回顾姝手里。
顾姝拎着筷子，看了看那几碟被搅和的稀烂的菜，顿时胃口全无，将筷子一扔：“不吃了。”
从始至终，欢歌脸上的笑容都没变过。眼见自己精心准备的菜肴入不了主子的口，只得又收拾起来。
成功将皇后惹恼后，洪韵抱着银钗悄咪咪地往后退。刚准备拿银钗往衣服上擦一擦，却瞥见银亮的钗身已然变得漆黑。
她忙呼：“等一下，菜里有毒！”
这七个字一出口，原本还各自忙活的众人目光齐齐落在了欢歌身上。
第一个扑过去的是在捣鼓冰炉子的小六儿，手里还捏着半块风车扇片，第二个是小三，手上还带着厚厚的棉布手套。
第三个是洪韵，三人叠罗汉似的将欢歌死死地压在下方。
“你们……”芸儿早已经吓得花容失色，一爪子将顾姝手里的筷子打掉，伸手挡在她跟前，满面焦急地看着欢歌。
“你们仔细些，别伤了她，这里头也许另有隐情！”毕竟是熟人，芸儿是怎么也不相信，欢歌竟然会下毒害主子。
她话音刚落，又一人从天而降，狠狠地砸在洪韵身上。
正是闻讯从厨房赶过来的乾坤堂堂主小二。
顾姝，无语。
她静静地瞧着被压在最底下的欢歌。
欢歌也正抬头看着她，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被压的实在太疼，眼中泛起了泪花儿。
几个人吵吵嚷嚷，叽叽喳喳，七手八脚地将欢歌绑了起来，押解着跪到顾姝跟前。
从‘有毒’两个字开始，顾姝的脸色便一直沉着，一个字也没说。
众人知道她但真怒了，便规矩地立在一旁，一言不发。
场面一度静的可怕，唯有骄阳似火喧嚣。
蛋小三就在这样诡异的气氛中，华丽地登场，卷起一股热浪拍在顾姝那张冷脸上。
“大事件大事件，墨言卿竟然去了应府找文秀公主，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要探听凤阁总部在何处！”
它一句话吼完，终于发现现场气氛不对劲儿，便飘到顾姝肩膀上蹲着，问：“怎么了？”
顾姝装作掸灰尘的样子，直接上手将肩膀上的那坨蛋给弹开了，随后才淡淡地开口问：“欢歌，谁指使你向我下毒的？”
“下毒？”蛋小三在空中来了个三百六十度旋转稳定了身形，听到这里骇的从圆形变成椭圆形，惊叫道：“你怎么样？肚子里的小祖宗怎么样？他可千万不能有事啊，你还指望着他抱紧皇帝这条大腿呢！”
“闭嘴！”顾姝被蛋小三吵得脑仁疼，低喝一声。
蛋小三只得委屈巴巴地闭了嘴，乖乖地待在半空中，等着时间揭晓答案。
由于旁人是看不见蛋小三的，顾姝那声低喝的对象便成了空气，惹的众人纷纷纳罕起来。
默了半晌，芸儿小心翼翼地提醒：“二小姐，欢歌还什么都没说呢。”想了想，又说：“而且，她没法开口说话的。”
顾姝抚了抚额，觉得自己忍耐快到极限了，凉凉地道：“小三，洪韵，你们把她带下去，问出实话来。记住，留着她的性命。”
小三和洪韵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眼神同时一亮，随后发现亮的很不是时候，便立即垂首应是。
欢歌被带下去，芸儿忙着收拾了现场的狼藉。
顾姝瞧着地上的美食，想着初次见到欢歌时的情景，心情便更加恹恹的。歪在躺椅上，一语不发，只盯着晴空出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