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春娘刚刚算好一天的账目,她疲惫地揉揉眼睛。自从夫君去了后,家里只剩她一人,大事小情,都得自己操心。面馆生意尚可,到底也不是大店铺,每个月请账房,就得用个几两银子,账房还能从账目上捞油水,她索性靠自己。
一个妇人,又是死了男人的寡妇,在这个世道极其不容易,来来往往的人,形形色色,有那流里流气的二流子,对她动手动脚,春娘表面强悍,背地里不知流了多少眼泪。
罢了,要什么脸面?如果不努力争一下,徐大哥又成了别人家的,到时候她再哭,再后悔,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在灶间打水,春娘特地洗了个热水澡,用了平日舍不得用的熏香,给自己的脸上涂抹胭脂,她对镜自览,见没有瑕疵,这才撑着一把油纸伞,提起裙角,迈着小步子,来到隔壁客栈。
客栈与面馆同是一条街上的,彼此认识,春娘进门,正好看到大堂的值夜的伙计正在打呵欠,伙计见是她,愣神片刻,问道,“老板娘,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半夜三更,难道要投宿?伙计不明所以,伸着头,看向春娘背后,空无一人。
“小哥儿,我来找个人。”
春娘大方地掏出一块碎银子,递给伙计,并且描述徐铁头的容貌,表示自己想去他的房间,最好能想办法,悄无声息地进门。
“老板娘,这恐怕不好吧?”
伙计表情很是惊悚,他捏了捏手上的碎银子,又很舍不得,他在客栈,一个月工钱不过二百文,有时候黑心掌柜还得克扣点,平时靠着客人三五文的打赏讨生活,春娘给的碎银子,至少有二钱。
“实不相瞒,我是去投怀送抱的。”
春娘故作镇定,有些话,她一个妇道人家羞于启齿,可她明白,若不坦白自己的目的,这银钱,伙计不敢收。
“原来是这样。”
夜半想要进入客房,谁知道是做啥,做些鸡鸣狗盗之事,那还好办,最怕两个人有什么仇怨,春娘想不开去杀人,那他不是成了帮凶?
伙计得知春娘的目的,猥琐一笑,做了个他什么都懂的眼神。他们的客栈地方偏僻,又不在闹市,来投宿的人,往往不是过路的商人,而是本地的汉子,在这里花钱找小娘子春风一度。
“老板娘,我就是一个打杂的,出问题,千万别牵连到我身上,你知道我上有老,下有小……”
伙计多少有点担心,但是他舍不得手里的银子,心下一横,只要不是杀人放火,问题不大,他在春娘耳边耳语几句。
三更半夜,在厅堂还能听见楼上房客的呼噜声,走廊里静悄悄地,只有墙壁上亮着昏暗的油灯,几乎看不清楚脚下的路。
春娘深呼吸,她心里没谱,不过,徐铁头发现女人在床上,总不会大呼小叫吧?镖师,走南闯北,什么没见过?听说也有专门的客栈,夜半留门,有那等卖身的女子,半夜爬床,不想让人看见真容,在天亮以前,收了银子偷偷离开的。
春娘有一百种留住徐铁头的法子,都不适用,她没有多少时间,必须抢在莫大丫之前,先下手为强,脸面?她不要了,如若被看轻,她自然有自己的一套说辞。
默不作声地用刀片划开高丽纸,春娘拿着伙计给的铁丝,轻轻一拉,门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弄开了。进门是一个小厅,桌上摆放着小半截的残烛,她呼出一口气,吹灭最后微弱的亮光,勾了勾嘴角,一层层地褪下裙摆,亵裤,只留下一个贴身的戏水鸳鸯大红色肚兜。
撩开床帐,春娘迈开修长的双腿,整个人往床上人的胸前凑去,很快,她就能摸到徐大哥精瘦的胸膛,他一定很有力气,可……这手感软软的,好像不太对?
“啊啊啊!”
莫大丫在熟睡之中,感觉自己受到侵袭,她浑身上下直冒冷汗,睁眼一看,只见一个黑影压了上来,本能地发出一声惨叫。
寂静地深夜,叫声不但惊动了徐铁头,更惊动整个客栈的人,很快,每个房间分别亮起灯,客人骂骂咧咧,“大半夜的鬼叫,让不让人睡了?万一亲热,都得被吓得不举!”
徐铁头听见是莫大丫的叫声,赶紧披上衣衫,打着油灯出门,顾峥不在,总得照顾下莫大丫这个妻姐,若无意外,将来很可能是他的娘子。
“怎么是你?”
春娘看到莫大丫,就像吞了一个苍蝇,面色变来变去,伙计说,房间里住着徐大哥,他上楼送水的时候看见了,怎么换了个人?
“怎么就不能是我?”
莫大丫气恼,看春娘的打扮,心里明白几分,越发看不上她和徐铁头,“你什么意思,女流氓?”
“呸!女流氓也得找个姿色好的!”
春娘来不及穿亵裤,只能先套上裙摆遮挡,她没爬上徐大哥的床,反倒让自己情敌抓个正着,抹不开脸面,本来理亏的她,立即回嘴。
二人正要吵架,徐铁头出现在门口,见是里面站着春娘,一脸震惊。
“徐大哥,你听我解释啊……”
春娘踩着小碎步,婷婷袅袅,而莫大丫根本不会给这种人留脸面,直接用竹竿,挑了亵裤,像旗帜一样抖动两下,把二人轰出门,不看徐铁头,“不好意思啊,早知道不和你换房,这不,有连锁效应,害得人家爬错床了!”
无论夜多么漫长,总会迎来天明,天明时分,一场雨总算停下来,然而天气却并没有好转,乌云罩顶,阴森森地。
莫小荷作为儿媳,理应尽孝道,夜里顾夫人醒来之后,她下厨做了酸辣汤,又热了馒头。顾夫人心情好转,或许是能得到理解,驱散心中多日的阴霾,胃口大开,喝了一大碗酸辣汤,吃了半个馒头。
“少夫人,老奴谢谢您,还是您有本事。”
柳嬷嬷的道谢真心实意,早饭是她出门买的豆浆油条和豆腐花,怕顾峥食量大吃不饱,又煮了几个鸡蛋,夫妻二人饭毕后商量,不行就在边城留几天,等青稞唱戏回来,问问他的打算。
“柳嬷嬷,是我要多谢你才是,婆婆第一次出远门,多亏你在身边照料。”
好听的话,谁都会说,反正也不要钱,既然决定帮助顾夫人,就得让对方痛快了,莫小荷最烦的是自己办好事,反倒落埋怨,吃亏几次后,她学聪明了,最坏打算,有一天,婆婆被历城来的人抓到,那还有夫君在,怎么也轮不到她一个小娘子承担责任。
顾妇人夜里折腾一次,这会睡得正香,莫小荷让柳嬷嬷熬一些山药红枣小米粥,开胃健脾,她和顾峥出门采买食材,顺便去客栈通知堂姐。
二人到客栈以后,莫小荷敏锐地发觉气氛不太对,无论是莫大丫还是徐铁头,下眼睑处都挂着黑眼圈,两个人视线交汇后,很快离开,谁也不搭理谁。
“小荷,咱们昨儿吃饭,是这位徐大哥结账的,还有住宿银子,我身上没有钱,你得把钱给了。”
莫大丫盯着手上的玉镯子,那是她随身带着的最值钱的东西,她盘算若是堂妹不回来,她就当了镯子,一个铜板都不想欠徐铁头的,她故意把“徐大哥”三个字,加重语气。
“好,好。”
莫小荷答应两声,昨晚离开之前,二人相谈甚欢,不过是一个晚上,怎么就发生了变故?她看自家夫君一眼,发现顾峥虽然面无表情,眼底却带着一抹疑惑,显然也不清楚发生过什么。
厅堂开着门,冷风肆虐,冬雨之后,气温骤降,街道上,百姓们穿着袄子,缩手缩脚地,脸颊和双手冻得通红,在冷风中,摇摇欲坠。
莫小荷和莫大丫上楼,简单说起家事,遇见历城来的亲眷,可能要耽搁几天,具体细节,家丑不可外扬,她没有告诉莫大丫。
“小荷,从这里到咱们镇上,我搭一辆马车,起个大早走,天黑之前肯定到,我可以自己先回去。”
莫大丫知道,关于顾峥家世,比较复杂,再加上昨夜的闹剧,她无心打探许多,只想离那个徐铁头远点,至于为什么想要逃避,她来不及细想。
“你自己回去干啥啊?不如在城里住几天,咱们一起走。”
莫小荷左右为难,她琢磨,如果青稞回来,有新计划,需要一行人同行,她该怎么和堂姐解释,婆婆红杏出墙,这件事打死不能说,关系到自家夫君的脸面。
“不必,出来这么久,还是家里好,再说了,谁知道住客栈里安全不,半夜再来个爬床的女流氓,我的清白都毁在女人手上了!”
莫大丫撇嘴,一脸讽刺,说话酸溜溜的,一想到昨晚她被摸过之后,春娘理直气壮,她就心头火起,果然啊,天下乌鸦一般黑,男子都是一个样儿,想要勾搭,徐铁头就应该从了春娘,留在面馆里,非要装模作样地相约在客栈,连累她夜不成眠。
莫大丫带着怨气把发生的说了一遍,刻意隐瞒自己因为听见杂音换房的事实。
“啊?”
莫小荷听完来龙去脉,张大嘴巴,这也太巧合了吧?她尴尬症犯了!
楼下,徐铁头苦笑,早晨开始,莫大丫见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眼里带着赤裸裸的讽刺,他得罪谁了?好心好意换房,隔壁那动静,折磨他足足有两三个时辰,好不容易睡了,又在深夜被惊醒。
春娘主动上门,自荐枕席,怪他?他仔细审视自己,发现并没有给春娘暗号,二人接触有旁人在场,恪守礼仪,更没私下见过面,真真是冤枉!
最后协商结果,莫大丫坚持明日天明回程,莫小荷说不通,见此行没有危险,就答应堂姐的请求,并且留下二十两银子,作为路上吃用的盘缠。
夫妻二人从客栈出来,天色又暗了些,冷风吹乱了莫小荷额前的碎发,顾峥停下脚步,给自家娘子系好披风,紧了紧衣领,看路边摊子又买兔毛手套,给她买了一双。
“夫君,你好像心情不错?”
莫小荷虽是疑问句,却很是肯定,他平日冷硬的轮廓,柔和多了,眼里不再是深不见底的一潭死水,有了轻微的波动。
顾峥牵着莫小荷的手,带着她去前面的糕饼铺子,听说铺子里的打糕是边城一绝,外皮用糯米制成,滚了一层加糖的黄豆面,里面有豆沙馅,芝麻馅,五仁馅,还有最新做出来的果脯馅。
“五仁的好吃!”
里面有花生,芝麻,又甜又香,有嚼劲,莫小荷忍不住,边走边吃,眼睛眯成了月牙状,这是源于对食物的满足。
“吃两个,剩下的回去吃。”
顾峥收好油纸包,有用帕子点了点她的嘴角,“外头风大,还有这个东西不好克化,当心积食。”
“知道啦!”
莫小荷看着油纸包,恋恋不舍,小夫妻一起去集市上卖菜,这种感觉特别的平淡,安逸,她不想有大富大贵的日子,只要身体康健,没病没灾,平平淡淡也好。
“明早你堂姐走,你也别担心,徐铁头说会在后头赶马车跟着。”
夫妻买了肉,鸡蛋,几把小韭菜,想着晚上包饺子吃,莫小荷手法不行,包的饺子太丑,通常下锅煮后,饺子皮散了,立刻变成片汤。
“哈哈,堂姐肯定吃醋了!”
莫小荷用手捂住嘴,觉得好笑的同时,不敢小看春娘,寡妇通常都很有战斗力,半夜去爬床,这种行为真让人大跌眼镜。
“多亏你堂姐换了房,不然更麻烦。”
顾峥点点头,假设徐铁头在房间内,他听见响声,定会误以为是个小贼,他们走镖之人,有经验,夜半有小贼闯入,习惯是敌不动我不动,或者来个瓮中捉鳖。
春娘衣衫凌乱地出现在徐铁头的房里,要求他负责,徐铁头别无选择,解释不通,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换房?”
莫小荷不清楚其中还有这么一出,她就琢磨春娘不至于如此蠢笨,“堂姐没有说啊!”
徐铁头和莫大丫,二人各执一词,莫小荷一想,很快明白过来,难怪堂姐有些心虚,原来其中还有这么一段,她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买了满满一大篮子的菜蔬,二人回到顾夫人买的小院,胡同泥泞,没走几步,都有一个积水的深坑,莫小荷跟在顾峥身后,提着裙摆,迈着大步,刚到门口,正好碰见再次出门张望的柳嬷嬷。
“夫人醒了,身体突然好不少,又喝一大碗山药粥。”
心病还需心药医,顾峥永远是顾夫人心里解不开的结,如今把一切都说明白,看到儿子过得很好,顾夫人心里的愧疚感慢慢减少,也能放心下来。
“但是,青稞没回来。”
柳嬷嬷见顾峥先去了灶间,小声在莫小荷耳边说话,她总是觉得,女子应该更理解女子,对于顾峥,柳嬷嬷只要接近,就感到不寒而栗。
“不是说今天回来吗,再等等,许是有事耽搁了。”
记得从泸州回程,见过一次青稞,他本人还是对顾夫人念念不忘,应该是出于真心,不然那么做,没好处还得搭上自己的一条小命。
“可是都到了晌午,他说晌午之前肯定回来。”
柳嬷嬷怕被历城来的人看到,不敢出去打听消息,听说青稞是去周围的镇上唱戏,她刚才忍不住去戏班子询问,唱戏的那些人因为下雨,没办法搭戏台子,延迟几日,那么青稞没去唱戏,人去哪里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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