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身段婀娜, 比寻常女子更似弱柳扶风,眉眼间也施了薄薄一层粉黛,如同清水出荷般清雅, 被崔折剑小心翼翼扶着的人确实是一男子没错。
这似曾相识的场景让陆九思心生警惕。
待看清人的容后, 他心中更是警铃大作!
生怕其他弟子反应不及, 他一手探向怀中, 一边转头看向场间修为最高的两人。
“拦住他!别让他跑了!”
江云涯认出这是当日在凤鸣苑中修习欢喜禅的魔修,出手毫不留情。一剑气如同长虹贯日, 先发制人。
澹台千里虽然不识得眼前人, 出手同样分毫不慢,近乎蛮横的横挡在客栈正与大之间, 将对方的去路封死。
世间或许有人从这两人的联手封堵下脱身,这修习欢喜禅的魔修定然不在其中。
他甚至不是两人的一合之敌。
他的身边还站着崔折剑。
哪怕是搀扶病患去医馆时,崔折剑的身后依旧背着他把平平无奇的铁剑。
几乎在江云涯与澹台千里出手的同时,这个平日里看着老实正经,甚至有些迟钝的剑修也拔出了身后佩剑。
他的剑招向来平实,也不如江云涯般信手拈来,羚羊挂角般无迹可寻。
剑气转瞬而至,他来得及横剑护于胸前,做出最简单的格挡动作, 同时将身边人朝旁一推——
铮!
崔折剑连退三步, 沉重的铁剑猛撞上胸口,精铁剑脊上留下一浅白色的剑痕。他忍了又忍, 还是张嘴吐出一口血来。
到底是挡下了可断金截铁的剑气。
平顺气息后, 崔折剑挽起衣袖拭去嘴角血痕,回头问:“姑娘,你没事罢?”
见对方脸色煞白, 不住朝客栈中退去,他又好声好气解释:“这几位都是我同师兄弟。必是有什么误会,他们才会出手,没有伤人的思,姑娘不必担心。”
“没有误会。”
陆九思率一众弟子堵在客栈口,彻底封死魔修的退路。看崔折剑还是一副为对方着的模样,他恨铁不成钢叹了口气,:“崔师弟,他不是弱女子。”
崔折剑沉声:“师兄,这你就错了。”
陆九思看了眼悄然退后,时刻准备着伺机脱身的魔修,同样沉声:“师弟,这事儿,我应当比你在行。”
“你看他哪里像个女子?”
崔折剑仍是摇了摇头。
陆九思上前几步,跨过槛,拽着他的衣袖便要将他拎到魔修前。
“师兄,这万万不可……”崔折剑犹自挣扎,“这位姑娘还未出阁,我等不可失礼。”
陆九思反唇相讥:“你若是没看过他的样子,怎知他没有梳妇人的发髻?左右都看过了,你再看仔细一点!”
崔折剑急红了脸,闭上双眼,梗着脖子:“陆师兄,这当真不可!”
陆九思才不管他心底都是些什么心思。
昨晚他就担忧崔师弟被人骗了,今日一看,果然如此。不仅被骗了,还被男子骗了。以对方的性子与行事,看上崔师弟这么个老实人,图谋的恐怕不是他的钱财,还有他的身子。
这魔修可是个修习欢喜禅的!
要不是常在河边走,终于湿了鞋,正巧撞到了他们手上,被这魔修相中的人怕是已经被吸成人干了。
得让崔师弟长个记性!
陆九思将崔折剑强拉到魔修前,自个儿绕到身后,用手指撑他的眼皮,念咒般:“你再仔细看看,就看一眼……”
“反正看也看了,他也不会让你负责……”
崔折剑被强撑眼皮,无可奈何朝前望了一眼。
然后他又望了一眼。
他的视线小心翼翼的落在魔修身着的衣裳下摆,从身淡青色的长裙慢吞吞上移,看到对方盈盈一握的腰肢便立刻挪。
半晌,又挣扎着挪了回来,继续朝上看去。
他其实没有仔细看过这位被他撞伤的“姑娘”。要不是对方主动找上来,他恐怕都不从人海茫茫中辨识出对方。
这张脸无疑是好看的,即便色苍白,也不遮盖细长的柳叶眉,似有波光盈动的双眼。
崔折剑与双眼睛一对视,对方勾唇了一。“好看吗?”
崔折剑正要诚恳点头,肩膀便被陆九思重重一拍。
“崔师弟,你看清楚了吗?”陆九思问。
崔折剑结巴:“看、看……”
“若是没看清楚,要不要再凑近些看?”魔修不时端庄淑雅,略一勾唇,便似变了个人。
他见已然逃不出去,索性懒得掩盖身份,举手投足皆带上了青楼中惯有的脂粉气,间更有风情万种。
他朝崔折剑瞥了一眼,作势要贴近,吓得崔折剑连连后退,口中胡乱:“姑娘请自重……不,不对……阁下请自重……”
陆九思拽住崔折剑的衣袖,将他拎到自己身后,横眉冷对魔修:“你别张狂!”
又回身对崔折剑:“看清楚了,这是个男子!还是个魔修!”
“他图的是你——”
当此之际,悬挂在客栈正上的牌匾饱受剑气折磨,又被这声浪一震,终于不堪重负,掉落在。
咣当一声巨响,惊动了在客栈中偷闲的伙计。
伙计王串儿匆匆跑到边一看,见一众人神色各异,还亮出了家伙,再一看,被围在正中的是位模样柔弱的男子……总之,看着便不像是他区区一个客栈伙计管得了的事。
半晌,王串儿小心翼翼抬起裂作两段的牌匾,低声:“这是掌柜的花了三十两银子请赵大家题的字。”
陆九思见有人来了,不便再将等话说出口,着不如等会找个僻静处再私下同崔师弟好好说。现下先把人带到后院审问魔修之事要紧。
他拈了一张银票,递给王串儿,:“我同他们去后院商量些事,你帮忙看着点,别让闲杂人等接近。”
王串儿接了银票,见一群人粗暴拎起柔弱男子的衣领,推推搡搡的把人带到后院,不由有些担忧:
该不会闹出人命来吧?
陆九思将人一路带到后院,进了一间幽僻的柴房。
魔修虽然身处险境,毫无还手之力,脸上却一直挂着微嘲的,似是对自身处境不担忧。甚至还寻隙朝崔折剑与几看着便血气方刚的年轻弟子夹了夹眼,害几人闹了个大红脸。
陆九思咳了一声,站在众人身前,:“你莫作怪。我这些师兄师弟好骗,我可不好骗。”
这等烟行媚视的作态根诱惑不了他,除非魔修换一张脸。
至少得长得比他还好看,才迷得住他。
他保护好一众师兄弟,才对魔修:“我认得你,也猜到你的来历,你别着有所欺瞒。”
“你叫云卿,是从浮阎岛上来的魔修,这两个月都在凤鸣苑里接客,借着接客之与人修习欢喜禅,是也不是?”
对方没有被他这声色俱厉的说辞镇住,反朝他了一,:“我也认得你。昨晚你也在凤鸣苑,就在我旁边的间厢房里,偷看我与人修习欢喜禅,是也不是?”
陆九思:“……”这人好生牙尖嘴利!
比起口头上的功夫,他还没怵过谁。
要脸皮够厚心够沉,任对方说出朵花来,他也可以八风不动,稳若泰山。
陆九思坦然:“我是为着搜寻魔修。搜寻魔修的事,叫偷看吗?你莫说些个有的没的,要知你落在我们手里,我们怎么样就怎么样。”
他将“剥皮活埋老虎凳,烹煮插针一丈红”的威胁再重复一遍,到自己手中还抓着个秦老三,说辞又是一变。
“你老相好昨日就落在了我们手里,你可知他受了哪些罪?”
“起初他不肯说出你的下落,我便挑了他的十片指甲盖,再拿着个拳头般大小的铁锤,将他十指的指节一节节都敲碎了。唉,声音还挺好听的,你真该来听听。”
“敲完手指,他就剩下半条命。不过你无需担忧,我们自有法子保住他的性命。几瓶灵药灌下去,他又活了,还接着施剥皮之刑……”
陆九思将剥皮的细节说得极生动。黏着筋肉的皮肤是怎么被一寸寸撕下,撕下时还黏着不干不净的碎肉和血水,红红白白好似一碗胡辣汤……
一众弟子听得毛骨悚然,看向他的目光都变了,心好在自己往日没得罪陆师兄,否则要是将这敲指剥皮之刑都遭上一遍,无论多高的修为,怕都是要痛得生不如死。
有江云涯和澹台千里还算镇定。
江云涯是知陆九思未作出他口中等丧心病狂的事,便是做了,他也不觉得有什么。澹台千里却是听得兴致盎然,似有亲手将些个刑罚都试上一试的念头。
陆九思有压低声音,配合着柴房中的幽暗灯火,将秦老三的惨状说了再说。
唤云卿的魔修却无甚反应,听他说完,冷了一声:“他的死活,与我何干。”
陆九思心知他冷血,没到么冷血,看来秦老三一颗真心,到底是错付了。他叹了一声,:“你若不老实回答我的问话,便是同他一样的下场。你就算不心他的死活,总该心自己的罢?”
“你问什么?”对方平静。
陆九思与众人对视一眼,问出了弟子们现下最心的问题:“这两个月来,已有上百魔修渡海而来。你们不好端端的在浮阎岛上待着,到蓟北上来,欲何为?”
云卿了一声,:“不在岛上待着,自然是因为岛上待不下去了。你们还没收到消息,不知浮阎岛要沉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