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他在自荐枕席。
江云涯说,他, 在, 自,荐, 枕, 席。
陆九思觉得自己的耳朵怕是出了毛病, 不然就是脑子出了毛病,否则怎么听不明白这几个字呢?
假若他从前看的那许多话本不是盗印, 听的小曲儿不是荒腔, “自荐枕席”应当是和“以身相许”一个意思罢?
江云涯眨了眨眼, 认真地观察着他的神情, 半晌后默默从被褥中探出一只胳膊。
陆九思低头扫了那胳膊一眼。
很好,很白,果然没穿衣裳。
“小师叔,你看。”江云涯伸出半截白晃晃的胳膊, 拍了拍自己枕着的颈枕, 道, “枕头也是我从自己的房里带来的。”
他看见了。
那枕套遍体素白, 连个花边纹样都没有,和这间屋子的奢靡之风格格不入,一看就不是原先放在屋中的摆件。和江云涯那间冷冷清清的屋子倒更相配。
重要是这个吗?
陆九思的脸上方才浮现一丝怒气, 江云涯就将手臂缩回了被褥中,卷着身子滚了半圈,边展示边道:“褥子也是我从屋中带来的, 小师叔。”
行,他也看见了。
枕头是从外头搬来的,被褥也是,被子里的大活人更是从旁个屋子跑进他屋里的,这还能出错吗?
“胡闹!”
大惊之下,陆九思都忘了半炷香前自己还心虚得不得了,可劲儿想着该怎么劝慰眼前的少年。他现在压根不想劝慰对方,只想把对方从那床薄薄的褥子里□□好好教训一顿,叫他清楚什么叫礼义廉耻。
“光天化日之下,你怎好就抱着枕头、裹着褥子,跑到旁人的屋中躺下?这成何体统?!”陆九思气冲冲道。
江云涯见他在床边来回踱步,心中也急,正要起身,就被陆九思瞪了一眼。
“不许动!”再挣一下,又该在褥子外露出一截了。
江云涯依言不敢动弹,一双黑黢黢的眼珠倒是追着陆九思的身影滴溜溜地转,跟着他转到床脚,又折回床头。
江云涯轻悄悄道:“小师叔……”
陆九思道:“你还知道我是你小师叔!”
江云涯抿了抿嘴,又叫了他一声,方道:“我没有裹着褥子跑到小师叔屋中……”
“可不是。”陆九思瞥了眼床边的立架,“你是穿着衣裳过来的,到了屋里才脱了个干净,是不是?”
江云涯立刻“嗯”了一声。
陆九思:“……”
他都不知道怎么说才能让对方清醒一点。好端端一个魔主,若是放出名号,在修真界中也是响当当的人物,竟这样毫不犹豫的把自己扒得赤条.条地躺在外人床上,说是要自荐枕席,这像话吗!
定然是往日那个小师叔没将江云涯教好。
对,是了,江云涯说过小时候常同对方一块儿看些男欢女爱的话本。那些话本不是小尼姑思凡,便是壮汉夜奔,有教人做好事的吗?
怪不得江云涯长成了这个样子,该。
陆九思的思绪如天马行空,从流飘荡,任意东西,脸上的神情也变了又变。
江云涯看了许久,才出声问:“小师叔,我都自荐枕席了,你不考虑一下吗?”
陆九思还在思考魔修幼年的教育问题,反唇相讥道:“考虑什么?”
江云涯双颊微红,声音也放得低了又低,好在屋中静得落针可闻,才没叫陆九思错过那两句话。
不过他倒宁可自己没听见了。
只听江云涯怯声问:“我都自荐枕席了,小师叔还要同旁人成亲吗?”
“假若非要成亲,是不是也该同我……同我成亲呢?”
他来得匆忙,又或许是头一遭做这种事,手脚到底不如拔剑杀人来得利索,挂在床边立架上的衣裳也没挂稳。原本勉勉强强搭在挂钩上的衣领此时终于不堪重负,自暴自弃的从架上滑了下来,委顿在地。
好似一条垂头丧气的败犬。
陆九思望了那掉在地上的衣裳一眼,自己先清醒了。
他有什么颜面教训江云涯呢?他自个儿不也才和人私定了终生,还有了肌肤之亲吗?
唉。
陆九思弯下腰,想替对方捡起掉在地上的衣衫,忽又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硬生生直起腰。
“这事一时说不清楚。”陆九思故作平淡道,“你先把衣裳穿上。”
他主动背过身去,不看对方。
要不是房门被他合上了,又怕出门被崔折剑追问,他应该走到屋外避嫌才最为稳妥。
心浮气躁地等了一会儿,也没听见预想中窸窸窣窣的穿衣声,陆九思抬手虚虚遮住双眼,侧身问:“你穿好了吗?”
江云涯平日别说有多乖顺了,只是让他先穿上衣服好好说话这种小事,按说早就该利落办完,不带半点拖沓。
这回却很是蹊跷。
“我不穿!”江云涯赌气道,“小师叔要是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
陆九思不由笑了一声:“你多大了?还玩这种赖床的把戏?”
他遮着眼,没看见床上的光景,否则不用开口,便能知道眼前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主回到了几岁大的年纪。
江云涯不止没捡起掉了的衣裳穿好,反而拥着被褥盘腿坐好,像尊泥塑菩萨似的定定坐在床头,一双慧眼不看向芸芸众生,只盯着陆九思一人。
“就是我长得太大了,小师叔才不喜欢我。”江云涯抿了抿嘴,不由自主透出几分委屈,“从前我只到小师叔胸口那么高的时候,什么也帮不上忙,小师叔也从没嫌弃过我。”
“现下我什么都能做了,小师叔反倒有事会瞒着我,不告诉我,还想和旁人……”
江云涯将“生同衾、死同穴”几个字悄然咽了下去。
仿佛这是什么禁咒,一旦说出口,他的小师叔就当真会和人跑了似的。
江云涯盯着陆九思挡在眼前的那只手掌,道:“小师叔连看也不愿意多看我一眼。我长得很丑么?”
他若是生在世家大族,从小到大定然少不了芝兰玉树生于庭中的夸赞,出门游一次街,就能收到盈车的掷果。可在浮阎岛那种地方,皮相不过是待价而沽的货物,也没人会真心实意称赞他的样貌。
等到他实力蛮横、大杀四方之后,就更没人敢说了。
仔细想起来,近来他听到的有关自身样貌的议论,还是小道童那句“眼睛像是长歪了”。算不得什么夸奖。
“唉,说什么呢。”陆九思道,“你要是长得丑,世上就没有好看的人了!”
江云涯嘴角一咧,又抿了回去,掀起眼帘朝他望来:“那小师叔都不看我。”
他看,看还不成吗?
陆九思谨慎的将手掌向上抬了半寸,朝床上瞥了一眼,没见赤条条的身体,这才将整只手掌挪开,看向入定了一般的江云涯。
“这是什么功法?”陆九思瞧清楚对方把一床被褥都披在身上的模样,失笑道,“你打算剃光了头去当个佛修吗?”
江云涯见他总算看向自己,目光中也没有半分嫌弃,才放下了半颗心。
他卷了卷捏在手中的被角,将掌心的冷汗轻轻擦去。
“我不剃头,也不做佛修。佛修要六根清净,不能和人成亲,这断断不成。”江云涯正色道,“要是小师叔不成亲也就罢了,可小师叔既要成亲,那我是绝不能去做个佛修的。”
陆九思笑意一收,问:“你怎么知道我要成亲?”
江云涯道:“我看到礼单上写的东西了,花生、桂圆、红枣、莲子……这都是成亲时才要讨的彩头,盼人和和满满,早生贵子。”
江云涯见着那礼单时只想起了在话本里看过的掌故,忘了话本里都是才子佳人情投意合,彩礼才会有个“早生贵子”的说法。小师叔是个男儿,何来的“贵子”呢?
他不由垂下眼帘,朝陆九思瞥来。
那目光很轻,但陆九思会察觉不了吗?
“想什么呢,你也说了,那是彩礼。”陆九思忿忿不平道,“既是彩礼,便是下给旁人的,要生也是旁人去生,和我有什么干系?”
江云涯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好似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又喘着气儿回来了。
小师叔的孩子,听起来是很不错,可一想到对方会向从前抱着自己那样抱着他,照料他吃喝,陪他玩乐,哄他入睡……江云涯就觉着接受不了。
没有是最好了。
江云涯想完孩子的事,依旧怅惘道:“小师叔也承认要和人成亲了。”
陆九思道:“这事说来话长,我也不知该怎么同你说。我和他吧,其实……”
“是谁?”
陆九思一顿:“什么?”
江云涯攥着被角,咬牙道:“小师叔打算和谁成亲?”
陆九思:“?”
原来他看到彩礼,只想到自己要和旁人成亲,却没猜出对方是谁吗?还能是谁呢?
江云涯将脑海中能记着的名字都过了一遍,一个个问:“是崔折剑吗?还是王教习?”
陆九思:“……”
“难道是那个讨人厌的妖修?”江云涯连澹台千里的名字也不愿提,皱着眉头,十分嫌弃。
陆九思:“……”
江云涯沉思了一阵,脑海中始终萦绕着个淡淡的身影,但他偏生不愿说出来。到了实在想不出旁人的时候,才飞快问:“是祭酒吗?”
陆九思心里一咯噔。
他还没想到怎么回答,便听江云涯语不停顿,问完后便接着说道:“他有什么好?我不行吗?”
陆九思顺口应道:“他愿嫁……”
“我也愿意嫁给小师叔!”江云涯振声道。
“小声、小声些!”陆九思想到崔折剑就在隔壁屋子,忙出声提醒道。
他想捂住江云涯的嘴,让对方注意影响,一靠近床头,就被对方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抓住了手腕。
“小师叔,你摸。”江云涯握着他的手,一同探进了薄被之中。
江云涯的衣裳还挂在立架上,落在地砖上,身上自然什么也没穿。陆九思先前还惊鸿一瞥,瞧见过他伸出被子外的小臂。
可知被褥之下是什么光景。
“摸什么?!”陆九思试图收回手,可惜力气不敌江云涯,没能成功。
这可如何是好?
他胡乱想着,这算不算不守礼法,失了大节?要是让奚指月知道他才定下亲事,转眼就和旁人做出这等事,那还能不能好了?放在山下,怕不是要浸猪笼了。
是因着他平日也爱看些不正经的话本,才让江云涯误会,以为他是个色迷心窍的人吗?
他不是!
陆九思胸中哽着一口气,严肃道:“还不松手!我不是那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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