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折剑见两人面色凝重,像是在讨论经义道法, 便放下捂耳的双手, 凑热闹道:“陆师兄,江师兄, 你们在讨论什么?”
江云涯:“怎么对待负心汉。”
陆九思:“……”
崔折剑听得似懂非是, “哦”了一声。他凝神一听, 见弦乐声停了,趁机提议道:“陆师兄, 我们在休沐的日子下山吃喝, 已属不该, 这些丝弦之乐还是免了吧。”
他怕自己一人的分量不够, 思前想后搬出了位举足轻重的人物。
“听闻祭酒当年下山历练,三过乐坊而不入。哪怕旁人数次相邀,祭酒也不曾动摇丝毫。我们身为学院弟子,自当向祭酒大人学习, 这些靡靡之音, 还是不要听了。”
陆九思也担心他们再唱些男欢女爱的小曲儿, 会愈发坚定了江云涯杀了负心汉的心思, 当即附议:“你说得对。”
他想招手把这群乐师送走,江云涯先行一步按住了他的手臂,问:“小师叔为何如此看重那人?”
陆九思疑惑道:“谁?祭酒?”
江云涯“嗯”了一声。
陆九思避重就轻, 指了指崔折剑:“不止我一人尊敬祭酒啊,你问崔师弟,他是不是也觉得祭酒高山仰止?”
崔折剑立刻应声道:“是。”
江云涯道:“小师叔对王教习都不曾这么尊敬, 也从未提起教习便夸。”
陆九思还没想出应对的说辞,崔折剑主动替他解围道:“学院中的其他教习是教习,祭酒却只有一位,这不好相比的。”
“难道不是因为他对小师叔格外用心吗?”江云涯道。
那些事他一桩桩一件件都看在眼里,如果说对方对学院弟子都照拂有加,为何不赠书给他,不邀他多去竹舍坐坐?分明他也是被教习认定是天资卓绝的弟子,为何对方从来不多看他一眼?
小师叔也是这样的。每当他们两人在一块儿,小师叔的眼里就看不见旁人了。好像连他都是多余的,他接受不了。
陆九思问:“祭酒大人不也请你们吃饭了吗?”
崔折剑点头道:“是的!我没想到大人竟如此平易近人——我说错了吗?”
江云涯冷冷扫了他一眼。
“祭酒品行高洁,对所有弟子都一视同仁。我们因此格外尊重他,也是应当的。”陆九思权衡轻重,祭酒不在这里,江云涯在,还是先顺着后者的心思要紧,便道,“祭酒不爱听曲儿有什么干系?你爱听,那就让他们继续唱吧。”
又招呼道:“吃吃这个卤鸡爪,特别入味。”
江云涯闻言心情好了许多。
好像对方在“祭酒不爱听”和“他爱听”之间做了选择,最后还是顺着他的心思让乐师们继续唱曲儿,这件事极其重要似的。
“小师叔也吃。”江云涯笑着也给他夹了一夹。
屋中的乐声停了又续上,崔折剑发觉自己做了一番无用功,懊恼地低头继续默背剑诀。捂上双耳之前,他似乎听到了笃笃的啄木声,便偏头朝窗外看了一看。
雅间的窗子是合上的,透过薄薄的窗纱,依稀能看到个巴掌大小的黑影在窗棂之间打转。
“咦?”
崔折剑起身走到窗边,支起了窗子。
一只纸鹤挥动双翅,从窗隙间翩然而入。
“这是祭酒大人的传音术吧?”崔折剑看那纸鹤样子眼熟,和在祭酒屋中见过的那只如出一辙,都是翅尖上带着点金光,灵动可爱。
他伸出右手,那纸鹤却绕过了他的手臂,没有停下。
看来祭酒不是想传话给他。
崔折剑略感遗憾,提醒屋中另外两人道:“陆师兄,江师兄……”
陆九思回头望来,看见那纸鹤,心中暗道不妙。
不消多说,这纸鹤定然不是传话给江云涯的,那就是传给……
“不是说他一视同仁吗?为何单单传话给小师叔?”
那纸鹤虽说附有灵气,看着栩栩如生,却到底不是活物,不会看人眼色。它自顾自飞过江云涯的肩侧,还没落到陆九思掌心,就被人一手捉住。
江云涯握住纸鹤的一翅,任它绕着自己的手指翻飞,双眼看着陆九思道:“小师叔?”
“你先放开它吧?”陆九思看那纸鹤扑腾得可怜,忍不住道。
江云涯对待活人都没什么怜惜之情,更不必提一个死物。但他又不愿违背陆九思的吩咐,抿了抿唇,还是松开了手。
他一松手,纸鹤便跌跌撞撞飞向陆九思。
纸鹤的左翅被捏得略微变形,没法在空中保持平衡,一被陆九思伸手托住就不再扇动翅膀,乖巧地停在掌心,还低下头在他的指缝间啄了一啄。
崔折剑称奇道:“千里传音的纸鹤竟如此逼真!”
江云涯:“……”他后悔了。早知如此,捏碎了便是。
那纸鹤停在陆九思掌心,神气活现地迈腿从掌跟走到指尖,又绕了一圈走回来,就是不开口说话,引得崔折剑万分好奇。
他弯下腰凑近了看,好奇道:“陆师兄,这纸鹤上是有什么禁制吗?为何它还不开口说话?”
陆九思也不太明白,不过他宁愿这纸鹤不开口,免得说出什么不便叫人听到的话。“兴许有吧?我先收着,等回山了再问问。”说着便要把纸鹤揣进怀里。
“千里传音之术,为了避免被不相干的人截住,有的会设有禁制。”江云涯道,“只有被传音的人让它开口,它才会张嘴说话。”
崔折剑佩服道:“江师兄修习剑法,没想到对这等妖族术法也有所涉猎。”
江云涯没有答话。
他对妖族术法一无所知,之所以明白千里传音是怎么一回事,不过是在那间竹舍里见过,又见陆九思感兴趣,才特意去翻了典籍。
妖族的术法本就难懂,他看了不少书才弄清个大概,全部生硬地记下。
他偷偷在屋中折过不少纸鹤,只是大多模样古怪,口舌也笨拙,张口闭口能说好的也只有“小师叔”三个字,便都尽数毁了,没同旁人说起过。
“只要小师叔让它开口,它就会开口。”江云涯重复道。
陆九思左右为难。
要是不当着他们的面,让纸鹤传音,就显得他和祭酒之间似乎当真有些说不清的事。可要是让纸鹤开口,万一对方当真传了什么了不得的话,那就是坐实了啊。
要是好巧不巧,纸鹤也说出“做一辈子道侣”这样的话……
他感到脖子有些发冷,伸手摸了一摸。
要不然他还是冒着会让江云涯不快的风险,先把这只纸鹤塞进怀里吧。
他还没来得及动作,那只纸鹤忽的站定,仰头冲他“啾”了一声,随后开口道:“我故意先不说话,有没有被吓到呀?陆九思,我好想你啊。”
陆九思:“!”
崔折剑也愣住了,原来纸鹤身上没有设下禁制,只是说话的人有意沉默了一会儿吗?
祭酒竟是这样的人吗?他竟能说出这种话吗?
“听说你们今日休沐,为什么还不来找我玩儿?你明明答应过大人……唔,他不让我说,那你明明答应过我,得空了就来陪我的,修道之人要讲究诚心,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那纸鹤在陆九思掌心跳了几跳,又发出稚气的童声:“我在后山捉了一只小麻雀,现下关在笼子里,养得肥肥胖胖的,等你来了,可以一起喂它吃的。”
“但你千万不能让我再去捉一只,这只就是大人帮我……”
“大人,你到底让不让我把话说话啦?!”小道童的声音听着很是气急败坏。
他像是抱着纸鹤跑了开去,静了会儿,才欲盖弥彰地匆匆结尾道:“这只纸鹤是我从大人房里偷来的,他刚刚才发现……嗯,就是这样。总之你有空,就来找我呀。”
纸鹤终于不再说话了。
雅间里也彻底安静下来。
崔折剑愣了好久,才不敢确定地问:“这是祭酒大人身边那个小道童吗?”
陆九思:“……对。”
“哦。”崔折剑沉默了一会儿,又道,“是他偷了大人的纸鹤给陆师兄传音,让陆师兄去找他吗?”
陆九思:“……没错。”
崔折剑末了道:“能和祭酒大人身边的人多亲近亲近,也是桩好事。我家有一位师叔祖拜师不得,就是先同对方的仆僮结拜为兄弟,随后再徐徐图之。陆师兄若是有朝一日得了大人青眼,私相授受……”
咔啦——
三人身前的木桌顷刻间自中间裂开,一道剑痕如沟壑般将整张木桌割裂成了两半。
两张半桌先是静了一会儿,随即齐齐朝外倒下,连带着桌上的碗筷盘碟一股脑全都落在地上,砸了个稀碎。鱼肉蔬果、酱末汤汁更是涂抹遍地,美不堪言。
“这菜才吃了一半。”崔折剑沉痛惋惜道,“真真浪费了。”
江云涯的面色比起山雨欲来前的天色还要暗沉,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鞋尖,见着落在脚边的蟹壳。那是小师叔亲手替他剥的,他还没来得及吃。这时也吃不了了。
他闷声道:“不吃了。”
作者有话要说: 想了想红包好像不如加更有诚意_(:3∠)_
我加更啦!以后不出意外的话是在零点左右更新,睡得早的姑娘可以第二天早上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