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吧?”陆九脱而出。
澹台千里看他露出一副眼见着天塌来的神情, 好笑道:“如何不会?”
陆九冷静来后,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不够讲究。
他一眼看到小白虎,意识以为这是来到了妖王的幼年。可要仔细, 对活了上千岁, 圣药失窃却是近二三百年间的事, 妖族的孩提时期再长, 哪里能长成这样。
如果没有回到那么久之前,那撞见的也许恰好是对刚解开封印, 从湖底出来的时候。对还没能完全恢复修为, 只能勉强维持幼兽的形态,好积攒力气。
这倒说得去, 但有一桩事颇为蹊跷——
妖王和那位陆家先祖,不是关系不好,要死要活的吗?人刚遇见时,对还声声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要他血债血偿呢。
陆九斜眼瞥去,见青年半跪在木盆旁,眉眼低垂,认认为小白虎搓洗身子。那眼睛鼻子嘴和他还有几分相似,是见了能叫人记住的好样貌。
小白虎却不懂得欣赏美色, 泡在木盆中, 双眼眯缝,四肢瘫软宛若肌无力, 只有青年揉搓得不如它意时, 才会探出锋利的前爪,在对胳膊腿儿上轻轻一挠,提醒对专心伺候, 莫要分神。
深仇大恨,不死不休?
就这?
他的震惊之情溢于言表,澹台千里见状面色一僵,随后平静说道:“这时本尊认识他不久,还未看清他的品性,随意同他耍耍。”
陆九看青年那熟悉的搓澡手法,和小白虎天衣无缝的配合,心道,这话也就骗骗鬼罢。
要刚认识,能这样让伸前爪就伸前爪,让缩脑袋就缩脑袋?
“你不信。”澹台千里沉声说道。
他虽是肯的语气说出这话,陆九也当他是在发问,随便接道:“信啊!”
要是把心底那些悄悄话抖落出来,对不得当场和他翻脸啊。在这画卷里是天上地只有他们个人能碰到彼此,走远些还有雾墙阻拦,可谓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他才不会自找麻烦。
况且他还受制于人,得转个话头快点脱身才是。
陆九轻巧地拨开对按在他肩上的手臂,皱眉说道:“如若是我那老祖宗,就有些巧了。”
澹台千里看了眼被溅得满身水的青年,不轻不地应了一声。
陆九道:“阁这才被他救出来,那边妖族就丢了药,会不会……”
澹台千里目光微沉,似在回当年往事。他当时刚摆脱冰湖封印,消耗修为巨,精力不济,一连数月昏昏沉沉。
在他殊为有限的记忆里,那名陆姓青年除了陪他玩耍,带他吃喝,便没做什么正事。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放松警惕,最后被对轻而易举地取了心头血。
这人心性狠辣断然无疑,要说图谋妖族圣药,却是未必。
澹台千里正要摇头,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响声听来既急促沉,来人像是没多少耐心,粗着嗓子喊了一声,将房门砸得咚咚作响。
“陆谨!开门!一炷香后要去堂中议事,你怕不是忘了?”
屋中那青年听得门外响动,面色一变,猛地将湿漉漉的小白虎从浴盆中拎了起来,掀起挂在架上的软巾将它囫囵一裹,也不管它恼得直抓挠,干脆利索地将它塞进衣柜,关上柜门,手指轻沾茶水,飞快在桌上画一道符文。
符文于隐匿身形,因为画得太急,符成后还发出“噗”的一声轻响,显然没控制好力道,注入太多气,满了出来。不好歹抹去了小白虎的气息,只剩满屋狼藉。
敲门的人了一阵不见应门,没了耐性,粗暴推开房门,朝里喊道:“人呢!”
“在。”青年朝前走了一步,身体挡住画在桌上符文,嬉笑道,“刘师兄怎么有空来看我?”
来人没理睬他的搭讪,皱眉问道:“既然在屋里,喊你怎的不应?”
青年笑道:“在洗澡,应了声也没法来给师兄开门,那多尴尬啊。”
屋中确实满地水痕,杂乱不堪,来人轻蔑地嗤了一声,道:“本事没多少,谱儿倒是挺大。愣着做什么,还要梳洗打扮、涂脂抹粉不成?走吧!”
青年一边道“哪能呢”,一边回头朝屋中望了眼,见那靠墙的立柜已被撞得挪动三寸,忙将房门关了,跟上来人匆匆离去。
留在屋中的只剩一头在咣咣撞柜的小白虎,还有个人满心疑惑的人。
陆九和澹台千里对视一眼,不需多说,就道这其中恐怕有事,当即默契道:“跟上。”
青年走得不快,他们有穿墙的本事,转眼工夫就跟上了对。只见他与那名刘师兄在客栈中七拐八绕,进了后院,在一间看似无人的空屋前停步子,叩响屋门。
有节奏地叩了三后,屋门嘎吱一声打开,内里吵吵嚷嚷,竟然别有洞天。陆九心道,是此地无银三百,这群人要是正正议事,何必再布个障眼法?
人也不犹豫,长腿一迈,当着几名守门修士的面,光明正大打进了屋。
屋中摆设似是正堂,正对房门放着一把交椅,自然是首位的坐席;侧对放着四张座椅,那次了一;再往后还各自摆有近十张椅凳,这就没了靠背,是之;至于最末之人,没有坐席,得站着听人议事。
上座首位还空着,其余各处被挤得满满当当。
青年一扎进人堆就找了个边角站着,陆九没人可跟,见对既不说话也不动作了,便满屋子打量。他仗着没人看得见自己,大大从人群中穿,自由自在地徜徉,在神情肃穆的老者面前一晃手掌,弯腰细看剑修的宝贝道剑,为同门派的名修士哪位衣裳好看皱眉苦,不得其解。
很快便发现,这一屋人来自天南地北,不止师门不同,彼此间甚至互有仇隙。
近处名修士正吵得面红脖子粗,身上穿的却是清一色的长衫,衣领绣的也是一般无二的细花,乃是蜀地锦缎并绣工手艺。人吵得激烈时,开“瓜娃子”,闭“哈戳戳”,话不稍歇,句不加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断是川渝道上的壮士没错。
对面交椅上坐着的也算是个“老熟人”。能在满堂修士中占有一席之地,可见坐在椅座上的人身份不低。这名修士自然也摆出一副俯视俗尘的高人姿态,懒得多看旁人一眼,自顾自闭目养神。
只是屋中人多,热气也足,他偏偏穿得厚实,是不是要伸手去松一松围在脖颈上的貂尾,才能维持气神闲的高人做派。貂尾旁处也有,但毛色能这么水光油亮的只有一处出产,这位必是蓟北道上来的猛汉。
数百年去,乡音也衣俗有流变,饶是陆九见多识广,得澹台千里在旁指点,也不能在片刻间逐一辨识出在座有修士的来历。但有一点毫无疑问,观他们的神色,听他们的交谈,众人是应了号召,为了同一桩事来到此处。
“人到齐了?”一道颇有威严的声音在堂中响起,满屋喧闹声如同被浇了一勺冷水的沸锅,顿时平息来。
一名老者自后堂徐徐走出,在头一把交椅上坐,目光扫众人,叫那些个性情傲慢、不服管教的小辈背淌冷汗,不由自主挺直腰杆,才继续开道:“既然到齐了,就来说说正事吧。”
“诸位出身不同,师门间兴许还有前尘旧怨,但既然到了此处,便是应邀而来。这些师门恩怨,暂且就放罢。”
一些个暗自较劲的修士听了这话有收敛,也有些人仍旧目露狠光,准备趁机彻底解决恩怨。
倒是那位陆家先祖,从始至终没什么反应,只懒散地靠墙休息,不管老者说什么,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坐在上首的老者也道三句话化解不了恩怨,但眼要商量的事只有众人齐心协力能做到,他略微沉吟片刻,便决放些狠话,敲山震虎。
“妖族虽说势力渐弱,大不如前,但族中几位长老的实力不可小觑。那物是能活死人、肉白骨的至宝,他们自然不肯拱手相让。要争斗起来,死伤在难免。”
“诸位若是不能同心,此次西行,只怕不得善终。”
话音落,屋里便似炸开了锅。原先摩拳擦掌的、冷眼旁观的、寻隙生事的、浑水摸鱼的修士,吵闹起来,有的说那妖族有何可惧,自己一人就能杀个七进七出,有的说这话把人看得太轻,除非另给酬谢,否则便要甩手不干。
靠在墙边打了几个盹儿,看着快要睡着的青年睁开双眼,眉头微皱,有若小山叠。
陆九和澹台千里闻言也是一惊。
原以为妖族圣药失窃是一人为,此时看来,却是团伙作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