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冯家公子提议一块儿上路!
怪不得朝他吹风, 说什么招人侧目、悠悠众口,还说他与那新娘子定然能说得上话……亏他还以为自个儿心善嘴甜,得人看重。
他们都喜欢男子, 可不是能说得上话吗?!
陆九思心中念头一转, 当即反应过来, 反驳道:“你说好有什么用, 我不答应!”
澹台千里没有答话,默默低头饮茶。
冯家公子已认定他们两人也是一对苦命鸳鸳, 见状便欲当个说客:“陆兄, 你消消,有什么话坐来好好说。我看这位兄弟也是个讲理的……”
“冯兄, 这事与你无关,你莫插手。”陆九思道。
澹台千里放下茶盏,对冯家公子道:“劳烦二位回避片刻。”
“你们慢慢谈,好好谈。”冯家公子走出屋外,替他们轻声合上房门。
房门一关,便听得屋中传来桌椅碰撞、杯盏掷地的响动。
那新娘子忧心忡忡地看向屋内,皱眉道:“不会出事吧?”
冯家公子道:“不会,只是恐怕这位兄弟要吃点亏。”
“你也知道,陆兄家财颇丰, 腰缠万贯。我也是富家出身, 明白这样的人自幼娇生惯养,性都不见得小。这位兄弟只是个护卫, 一旦事有不谐, 还不是任由陆兄打骂撒?”
冯家公子解释道:“你起得迟,却是不曾看见,昨晚陆兄没让他回房睡, 他只得在院中凑合一晚上。”
“陆公子心地是极好的,就是脾气坏了些。”新娘子也叹气道。
“可不是。今早见陆兄还没消,这位兄弟还爬上院中的榆树,想讨他欢喜……”
两人对视一眼,俱都为澹台千里担忧起来。
屋内。
陆九思一等房门合上,便霍然起身,指着澹台千里的鼻尖道:“你想做甚?”
澹台千里神情不变,似笑非笑道:“我想做甚?”
“一大早便扰人清梦,见我窗,还朝我扔树枝。”陆九思将旧账翻得哗哗作响,“堂堂妖王无事可做,只能学小孩儿耍把戏了?”
澹台千里但笑不答。
陆九思又道:“明知冯兄他们误会你我关系,还装着不知,又打得什么主意?觉得同旁人一道上路,我便不敢欺负你吗?”
“哦,原来这几日你都在‘欺负’本尊。”
话音未落,陆九思心头便是一紧。
澹台千里在刚口时犹自坐在桌旁,手指还未离杯盏,一刻,他的身形便已消失在原地。并未用上什么秘,只因他全身每一寸筋肉都尽由心掌控,强悍至极,故而比旁人省去许多耽搁的工夫,心意一动,身子当即便做出相应动作。
陆九思反应已算不慢,在澹台千里的手指方离杯沿际便后退半步,同时握住饮冰剑的剑柄。
他才将剑柄拔出一寸,澹台千里已近在咫尺。
陆九思当机立断,将剑鞘横持于身前,展臂挡去。
澹台千里脚步微错,从急停到换了身位不见丝毫滞碍。他一手探向长剑剑柄,掌心同覆伞般压向陆九思的手背,朝一按,手掌交叠,将抽出寸许的长剑重新按回鞘中;另一手屈指勾,抓住陆九思的肩头,在陆九思还没退得更远前便将人抓回来。
陆九思目光一转,右手弃剑。
长剑失去依持,坠向地面,陆九思被澹台千里抓住一侧肩头,不便脱身,朝蹲膝却是不妨。在长剑落地前,他矮身一捞,左手抓住剑柄,接着剑鞘落地之势,便要将长剑拔出来。
澹台千里眼睛也未眨一,足尖挑起,朝上一踢——
方才倾泻而出的剑光又被剑鞘尽数掩住。
澹台千里顺势向前踏出半步。
陆九思的肩头被他抓住,右手还被包在那铁扇般的手掌中,他再这么一走上前,连额头都顶在了那结实的胸膛上。
常人的骨头该是比筋肉硬的。
可澹台千里不是常人。
陆九思捞起长剑,直起身来,恰好撞在他胸口。
一撞,晕。
澹台千里揪起还在头昏眼花的人,将他反身压在了桌上。
砰!
咣当。
啪——咔——
是陆九思的后背砸在了硬实的木桌上,发出巨响。随后摆在桌旁的圆凳被两人不慎掀翻,翻到在地,滚出去。后连桌上摆着的杯盏也未能幸免,因着这番剧烈的碰撞,当空坠落,摔个粉碎。
一连串巨响惊动了屋外,澹台千里压低了的声音却没能传出去。
“你说说,你想怎么欺负本尊?”
陆九思身前身后都像是撞上钢板,动弹不得,若他能选择,倒是觉得压在身的木桌更亲切和蔼一些。至少木桌不会动弹,也不会朝他放狠话。
一阵头昏过后,他感到颊上传来一阵热风,正是澹台千里贴近他在说话。
那双金眸中带着一贯便有的戏谑,说出的话更是饱含嘲意。
“本尊念你有重伤在身,这几日都没与你计较,你倒好……”澹台千里略一顿声,眯眼想了一阵,似是回忆道,“这便是俗话说的‘蹬鼻子上脸’?”
陆九思脑袋还枕着桌子,见他居高临下,自己受制于人,只好道:“哪有那么夸张。”
澹台千里却是打定主意趁此机会也来翻翻旧账,细数道:“你没有将本尊身上的银票诓走,让本尊去吃糠?”
陆九思道:“都是玩笑话,玩笑话……那银票原本也是我的。”
澹台千里道:“前日不曾定一间上房,没为本尊也找个住处?”
陆九思道:“那是不小心忘。”
“昨日却是没忘。”澹台千里道,“还记着嘱咐不让旁人记你的账。”
陆九思:“……”
澹台千里俯下.身子,原本便极凌厉的威势此时更是不容忽视。陆九思目光没落在他脸上,朝一瞥,便见到因着俯身的动作顶住衣衫,显得愈发紧实的胸口,脑袋又始痛起来。
“与他们一道上路之事,本尊已决定,你不答应,本尊便要听你的?”澹台千里问,“是吗?”
陆九思心中想要称是,便听得他又轻描淡写地说一句:“本尊还听过一句俗话,说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不是。”陆九思忙道。
澹台千里问:“什么不是?本尊听不明白。”
陆九思明知他在睁着眼睛说瞎话,就是想看自己服个软,道:“我们一道上路,有事原本便该商量着来。我也是怕与他们同行,阁会不习惯,才回绝这事。阁要是觉得不妥,再商量就是了。”
他边说边朝手边看去。他握着饮冰剑的手腕正被澹台千里扣着,这把剑使来果然还是不式盘方便,倘若他那式盘没遗落在浮阎岛上,此时哪会受制于人?得再忍一忍,想个子……
“那便好好商量。”澹台千里虽这么说,却未改动作,仍是将陆九思压在桌边。
陆九思的腰正顶在桌沿,僵得久觉得骨头都在咔吱作响,心道哪有这么商量,嘴上还要说:“阁请说。”
澹台千里道:“本尊以为同他们一道走有许多好处,那姓冯的做惯了西边生意,自会将一路上的事安排妥当,不需你与本尊操劳。”
陆九思龇牙道:“……不错。”
澹台千里道:“他们此行是为跑商,不会行得太远。到了荒漠再与他们作别,你同本尊一道回族里便好。”
陆九思频频点头,只盼他快些说完,能快点放自己起身。
听闻有些歌姬腰肢柔软,能自背后下腰,张口衔起掉落在地的酒杯。从前他听了不觉得有什么,这时才觉得那些女子当真非人哉。
别说张口衔杯,再多躺上一时半会,他怕是都直不起腰了。
澹台千里道:“那便此决定。你与本尊好好‘商量’过,非是本尊强迫于你。”
陆九思点头道:“对,没错,正是。”又因为这别扭的姿势倒抽了一口冷气。
澹台千里朝他笑笑,终于一手撑桌,缓慢直起身来。
陆九思抬眼觑着他的动作,按捺住蠢蠢欲动的心思,生怕起得急了会再撞上钢板,在心中劝导自己忍一忍,再忍一忍。
远,更远,他站直身子!
陆九思轻轻扭了扭手腕,发觉自己能动,立即握住饮冰长剑,双脚踩实地面,满心欢喜地从桌边站起来。
“忘。”澹台千里忽的站定,转过身来。
陆九思心中警铃大作,然则还是比不过澹台千里的动作快,眼见着他屈指一弹,在自己的脑门上又留一个红印。
澹台千里悠然道:“上房揭瓦。”
陆九思想要揉一揉额头,手指才刚碰到脑袋便觉一阵刺痛,只得抱起长剑,追着他喊道:“我不都答应吗,你还想怎样,怎的出尔反尔,胡乱为难人——”
说话间,澹台千里已打房门,朝廊上两人微微颔首道:“二位。”
陆九思忙收声,也朝冯家两人笑一笑。
冯家公子是将澹台千里上上打量了一遍,没见他缺胳膊少腿,也不见红肿淤青,这才放下心来。他前想起陆九思身上还带着把长剑,有一瞬还担心要是陆九思没忍住性子,暴起伤人,会血溅当场……
澹台千里回头朝陆九思瞥了一眼,垂在腰侧的手指微微屈起。
这手势是什么意思,方才吃过教训的陆九思一看便知道。
陆九思记痛,无奈口道:“我们商量好了,相逢便是有缘,既然在这儿碰上冯兄,不多同行一程。往后还有劳冯兄多多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