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元年三月。
北平燕王府侧门大开,十余道身影悄无声息的走出了侧门,手执燕王朱棣的手令虎符,趁夜出了北平城,奔赴城外燕军各大营地。
燕王府仍如往常一般平静无波,朱红色的大门漆光锃亮,门前〖广〗场上,两排鲜衣甲士执戈而立,一队鼻军军士来往巡棱警戒,举手投足皆剽悍精干之气,百战沙场的边军将士浑身带着一股肃杀刚硬的意味”门庭巡逻亦如敌阵冲锋一般气势凌人。
王府大门前一片静谧,一切跟往常一样”平静而有序。
只有王府内的燕军将士们最清楚,平静”往往酝酿着毁天灭地的暴风雨。
午时二刻,一队身坡黑甲”神情肃穆冷凝的军士在燕王府左护卫指挥朱能的带领下,进入了王府侧门,他们手臂上缠着一条丝带,丝带走红色的”红得像新鲜的血,夺目,刺眼。
王府内院已被清理一空,所有宦官,宫女,仆役一律不准入内”朱能领着大约五十人的队伍一路直行到了王府内堂外院的hua园中。
内堂门口,道衍眯着眼,双手缩拢在宽大的袍袖中,见朱能已到位,道衍神情不变,只是淡淡的朝他点了点头,朱能会意,双手平伸,向下虚按,五十人动作一致,唰的一下全都匍匐在茂密的hua园矮树丛中。
早春时节,百hua绽放斗妹”万紫千红的王府hua园内,一瞬间杀气冲云天。
未时一刻,燕王朱棣穿着暗黄王袍,黝黑的面庞一如往常般刚毅,他负着双手,在道衍和大将张玉的簇拥下,慢吞吞的走进了内堂。
跨进门槛的那一刹,朱棣仿佛不经意的回头,目光朝hua园暗影处淡淡一扫,hua园内人影幢幢,金铁之光若隐若现。
朱棣眼角微微抽搐”雄伟的身躯顿时停在门槛上。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今日这一念”种下的是善因还是恶因?
杀伐果决的朱棣,这一刻犹豫了,他突然发现自己担当不起这样沉重的后果。
跟在他身后的道衍和尚看出了朱棣的犹豫,道衍有些急了。辅佐明主,颠覆江山,以此来证明自己的才能,这是他毕生的夙愿,他的夙愿需要面前这位魁梧伟岸的明主帮他实现”明主怎可犹豫不决?
道衍低宣了一声佛号,缓缓道:“王爷”君权天授”天亦择人,一念至此,知行通达”凡人多生忧怖,殊不知修罗屠刀之下亦可证菩提,江山易主,天命所归,王爷勿再犹豫蹦镯。”
朱棣闻言点了点头”眼中浮起决然,抬腿迈步,一脚跨过门槛,踏进了内堂,脚步坚定沉稳,毫不迟疑。
这一念,酝酿了十几年,终于走出了第一步,朱允坟,且让老天来选择谁是真正的真命天子吧!
道衍跟在朱棣身后,看着他沉稳的步伐,道衍老迈的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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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时三刻”燕王府门前晃晃悠悠停下两顶官轿。
轿帘掀开,北平布政使张昆”北平都指挥副使谢贵二人走出官轿。
二人相见,各自客气的互相拱手寒暄几句”眼神交会处,皆露出心领袖会的意味。
他们的官职是朝廷委派”委派他们在北平为官,最重要的职责便是监视燕王的一举一动,发现异常后,立马联络潜伏于北平的锦衣卫密使”由锦衣卫将情报飞鸽传递入京师。
张鼠和谢贵二人既食君禄”自然一心忠于朝廷天子,在北平任职的这一年多,他们忠心的执行着天子的嘱托”不敢稍有麻痹懈怠。
可是人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警惕了这么久”这一回他们却还是懈集了。
燕王宴请,本是广件很寻常很不起眼的小事,根本算不得异常。他们在北平为官的一年多,尽管心知肚明彼此的企图和职责,可他们仍与燕王保持着表面的一团和气”双方设宴款待,你来我往也不知多少次了,这一次张昆和谢贵根本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妥。
打死他们也想不到,燕王有胆子敢杀朝廷命官,公然造反。
寒暄了一会儿,二人这才慢吞吞朝王府大门走去。
王府门前”一名身材魁梧的百户将领朝二抱拳行礼,转身一挥手,打开了侧门,请二人进去。
张昆和谢贵面带微笑,在百户将领森然的目光注视下,一脚跨进了王府侧门。
直到这时,躬身走在二人身后的百户将领终于露出释然的神情。
只要跨进了这道门,这二人便算是走进了鬼门关,他们的性命令日也算走到头了。
二人身后的随从侍卫紧跟着他们,正要和他们一起进去时,百户将领忽然将手一抬,拦住了他们”冷声道:“燕王宴请二位大人,有大事相商”无关人等不得入内,请在王府外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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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王府,张昆和谢贵仍如闲庭信步一般悠然,前院来往的宦官仆役皆如往常般向二人恭敬行礼。
绕过照壁,穿过前庭,百折千回的曲廊外风景怡然,郁郁葱葱的树丛在阳光的照映下投射在地上一片幽暗的光彩,夹杂着阵阵芬芳的hua香,令人流连。
燕王府占地颇广,它本是前元大都皇宫”朱元璋赶走鞑子后,将大都改名为北平,朱棣就藩时,朱元璋将这个前朝皇宫赐给了他,这便是如今的燕王府。由于曾经是皇宫,所以宫内许多建筑和装饰多有逾制,会九五,明黄等等犯禁之处其多,朱,元章为此还特意给其他的皇子下了一道旨意,说你们不要嫉妒燕王有如此豪奢的王府,北平乃边陲之地,皇四子棣就藩北平身负驱除鞑子的重任,区区逾制之处无伤体统,更重要的是,大都皇宫是现成的宫殿,拎包即可入住”无须劳民伤财,大兴土木,能用就凑合着用吧。
由此可见,朱元璋曾经对这个皇四子朱棣是多么的宠信偏袒。
彳阿惜,这位他宠信的皇四子今日要做一件很对不起他的事。
张昆和谢贵浑然不知即将来临的厄运”犹自谈笑风生往王府内院走着。
即将走到内院时,张昆的眼皮忽然跳了几下,一丝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这时回廊内迎面走来一名身着绛紫色宫服的宦官”仍如往常般恭敬朝二人行礼,然后躬身肃立一旁,静待二人先行通过。
张昆心中一紧”他突然注意到宦官的眼神飞快闪过一抹紧张惶恐之色。
做官做到布政使:算是封疆大吏了,张岗当然不是蠢物,见状仍旧神情不变,可心头却剧烈震动。
今日王府静悄悄,今日王府前庭守卫较以前森严许多,今日王府宦官仆役神情尽皆带着几分紧张……
诸多疑点顿时浮上张昆心头。
将这些异常的情况一串联”张昆心念电闪”得出一个很不祥的结论:大事不妙!
燕王要向他和谢贵动手?他有这么大的胆子吗?擅杀朝廷命官”这代表什么?他要公然造反了?
张昆心神俱震,简直不敢相信这个结论,可这个结论在脑海却如此清晰。
“张大人,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身体有恙乎?”身旁的谢贵好奇的看着他。
张昆楞了一下,使劲挤出一个微笑,颤抖着声音道:“本官本官突然感觉身子有些不适,王爷的宴请恐怕赴不了了……”
谢贵莫名其妙道:“大人”咱们都已进了王府”前面就是内庭了”大人就算要回府养歇,至少该当面跟王爷知会一声吧?”,张昆心中暗骂一声愚蠢,一想到现在已然身在王府之中”张昆脸色顿时灰败如死人一般。
“本官,身子很不舒服”还是还是先走一步”烦请谢大人代本官向王爷告一声罪……”
张昆说完转身便走,身子不由自主的颤抖。
刚走了两步,张昆眼前一黑,两名魁梧军士在回廊内拦住了他。
道衍笑意盎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张大人,缘何入门却不告而别,可是嫌燕王怠慢贵客乎?”
张昆身形一踉跄”差点一头栽在地上。
机械的回过身,张昆甚至能听到自己的颈骨咔咔作响。
“的……道衍师傅……”
道衍站在回廊下,朝张昆合十为礼,垂睑淡淡道:“王爷在内殿设宴相候,特遣贫僧前来相迎”二位大人,里面请。”
平静的语气听在张昆耳中,却如同无常催命一般绝望。
抬头看着眼前这两位高如巨塔般的魁梧军士,他们的眼神死死盯在自己身上,手按腰间佩刀,一股无形的威压之势紧紧笼罩在张昆身上。
张鼠浑然如坠冰害,他脸色苍白,惨然一笑:“如此,有劳大师远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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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昆和谢责赴宴之时,燕山中护卫丘福领著一卫精兵,悄然从王府后门出府,然后兵分九路,每路数百人,由各自百户带领,满面肃杀奔向北平城九门。
丘福领着其中一路精兵直驱九门中的正阳门。
正阳门是北平内城正门,北平都指挥副使谢贵到任后,派驻千人把守,其意原为困住燕王,不使其异动。
未时三刻,丘福满身披甲”数百燕军紧随其后,正阳门的守军正值换防之时,丘福远远见了,毫不犹豫的迎上前去。
守军百户见前方来了一群披甲军士,不由大为紧张,拔刀出鞘”大喝道:“,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丘福狞声一笑:“某乃燕王麾下千户丘福,今日奉王令,接收正阳门防卫……”
守军百户怒道:“奉的什么王令?燕王哪有权力接收九门?他想造反吗?”
丘福狞笑道:“你真聪明”居然被你猜中了……”
百户大惊,还未及反应,丘福身形一晃”欺身上前的同时”拔刀狠狠一劈”血光迸现,百户将领的头颅冲天而起,脖颈处喷出一股血泉”身躯摇晃几下”重重扑倒在地。
丘福的这一刀如同发出了夺九门的信号”身后数百人毫不迟疑的拔刀上前”朝着愕然呆立的正阳门守军一通劈杀,哀哀惨叫间,守军已被杀得七零八落。
闪电般的速战很快结束,正阳门守军无一存活,全部被诛杀殆尽。
与此同时”北平城内其他几处城门也响起震天的喊杀声丘福狠狠一抹脸上的血迹”恶声道:“来人!去王府禀报王爷”正阳门,得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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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府内殿。
朱棣穿着王袍,神色平静的端起一杯酒”朝坐在客位的张昆遥遥一敬,笑道:“张大人布政北平”多有辛苦,本王敬大人一杯。”
张昆颤抖着手,慢慢端起了酒杯,朝朱棣惨然一笑”连客套话都不说,仰头一饮而尽。像着一根常人根本想象不到的粗神经,到了这个时候,他居然还没看出事情有什么不对见张昆连官场礼节都不顾,一言不发的喝下朱棣敬的酒,谢贵不由好奇的看了他一眼,目光很疑惑。
内殿的宴席气氛很沉默,张昆不停的喝酒,谢贵则有些尴尬的干笑而朱棣和道衍,则笑意盈盈的瞧着二人,那目光就像老鹰盯住了两只草地上东奔西跑的傻兔子。
良久张昆终于重重搁下酒杯,赤红着双眼大声道:“王爷今日如此款待必有一番坦言相告,下官洗耳恭听。”
朱棣呵呵笑道:“张大人言重了,本王不过略备薄酒,以飨大人为北平诸多辛劳而已。”
张昆冷笑道:“仅只如此吗?”
朱棣笑容渐渐收敛,神情变得肃穆起来:“张大人既然相问,本王也不遮掩,敢问大人,本王戍北平府多年,你觉得本王待北平百姓子民如何?”
尽管身处敌对”张暑还是黯然叹道:,“王爷治民广布仁政,爱民如子,兴水利,举商事,开易市”倡农桑,百姓敬之如父母。”
朱棣目光渐渐变得尖锐,冷声道:“本王就藩边陲之地,鞑子屡屡犯境,敢问大人,本王治军抗侮,武功如何?”
“王爷治军严谨,麾下将士勇猛无双,更且时常身先士卒,多次亲临沙场,与鞑子厮杀屡战,王爷武功堪比先帝。”
朱棣冷冷道:“本王文治武功既然如此出色,为何当今天子屡屡不能容我?他难道不知本王在为谁守江山,为谁战场厮杀吗?为何他还一步步欲削本王王爵?本王错在何处?寻常百姓人家尚知兄弟宗族情谊,我身为天子皇叔,却还要时时担心自己的性命,朝廷如此待我”这天下还有什么事我不能干?我是被天子逼的!”
张昆抬头紧紧盯住朱棣,道:“全都是借。!王爷的错,在于你那颗越来越膨胀的野心,王爷终究只是王爷,天命皆系天子一身,王爷何苦非要逆天改命?当今天子仁德,多行仁政,是先帝指定的圣明君主,王爷治北平尚可,但你治得了天下吗?”
朱棣哈哈大笑:“本王能治北平,为何治不了天下?天命归于何处,总要试一试才知道,张大人素有才能,为何不能降于本王麾下?将来大事既成,本王许你公侯之位,高居庙堂”权倾一方,岂不快哉?”
张昆冷笑道:“如果下官不答应呢?”
朱棣冷冷道:“不降,唯死尔。”
张昆面孔抽搐几下,忽然仰天笑道:,“宁可断头死,莫作易主臣,王爷”你小看张某对天子的忠心了!”
这时身旁的谢贵终于听出不对劲了,坐在席旁不停的直哆嗦。
“王爷,你,你难道要…………造反?”谢贵艰难的吐出最后两个字。
朱棣目光闪烁,接着哈哈大笑:“谢将军好眼力,居然这个时候才看出来!”
笑声一顿,朱棣脸上布满杀机,语气阴森道:“既然不肯降我”本王也留不得你们,二位,得罪了!”
张昆决然道:“王爷要杀便杀,下官绝无怨言!不过下官还要告诉王爷”你赢不了,永远也赢不了”京师皇宫的那把龙椅,你坐不上去!”
朱棣勃然大怒,狠狠端起手中酒杯,朝地上一摔,大喝道:“本王把你的首级挂在北平南城门上,让你好好看看,本王到底能不能坐那把椅子!”
酒杯清脆的碎裂声传到堂外,hua园的树丛处呼啦啦冒出一大片燕军刀斧手,在朱能的带领下急步冲进内堂,在张昆决绝的表情下”在谢贵惊恐绝望的目光中,朱能眼中杀机大盛,率先抽刀,一刀狠狠抹过张昆的脖子,身后的刀斧手一涌而上,举起刀斧狠狠劈向谢贵。
谢贵凄然的惨叫渐渐停歇”身躯已被刀斧手劈成了一堆残缺的肉酱。
二人陨命之时”满身鲜血的丘福冲进了内殿,大声道:“王爷,北平九门,尽在我手矣!”
朱棣闻言心头一松,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王府门外,大批的燕军将士不断涌了进来,集中在内殿前的小广场上,众人静谧无声的盯责朱棣。
朱棣眼中露出决然之色,朝燕军将士凛然大喝道:“当今天子无道,近小人,远贤臣,听信谗言,欲加害诸皇叔,何也?盖因天子身旁皆奸臣”如萧凡,茹瑞,齐泰等等,朝堂一片乌烟瘴气,天下动荡不安!本王不才,承受天命,欲兴刀兵而入觐天子,以兵谏恳请天子诛杀奸臣,清君之侧,复洪武祖制”还天下朗朗乾坤!诸将士,可愿从本王乎?”
燕军将士尽皆一楞,张玉和道衍见机得快,二人同时朝朱棣跪拜,大声道:“愿为殿下效死!”
有人带头,燕军将士纷纷跪下,齐声道:“愿为殿下效死!”,朱棣拔出腰刀”斜指向天”凛然道:“既如此,本王下令,挥师南下,直取怀来!”
“得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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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天下,风云突变,当夜北平倾盆大雨,雷电交加。
燕王府内殿的蜡烛忽明忽暗,摇曳不定。
一道凄厉凶狠的嘶吼从内殿传出。
“朱允坟,把你的皇位让给我!”
建文元年三月初九,天子四皇叔朱棣,于北平起兵造反,欲图篡位。
这次造反,燕军冠以“奉天靖难”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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