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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莱斯特睡得并不太安稳。
他的四肢都被一些冰冷粘稠的东西缠绕着,那梦很深,他无限制地下落,头顶稀薄的日光渐渐成为虹膜上模糊晕开的白点,一些游动的黑色影子在他周身盘旋,如同摄魂怪那身散发着腐烂气息的破碎衣袍。
深黑的海水浸入他的四肢百骸。
你将在这深渊中死去,莱斯特·罗兰。
他听见有人在阴影中叽叽咕咕地轻笑、窃窃私语,那阴影来自于他破碎的腹腔、漏风的思维——
“莱斯特!”
“jesus,哦,卡尔”
莱斯特眨了眨酸涩的眼皮挣脱了梦境,台钟敲了五下,借着壁灯,卡尔脸上担忧的表情纤毫毕现。
“我没事,我很好——哦,得了,a nightmare——它不能把我怎么着,卡尔!”莱斯特烦躁地搓了搓脸颊,偏过头去躲避男人精明狡黠的视线,“哦,得了,卡尔,我说出来你也不会信。”
卡尔拍着他的背,轻声说:“你得告诉我,就像我告诉你一样,别那么不公平。任性是女人的权利,sweeti。”
莱斯特笑出了声,干脆转过身来直视着他的眼睛——卡尔的眼珠颜色很浅,衬着昏黄的壁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些柔软的、甜蜜的东西,年轻人的精神有些恍惚,好一会儿才轻声说:“卡尔,我梦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东西——泰坦尼克号将会沉没,die。”
年轻人的声音沉稳平静,但上帝知道他有多么害怕,害怕到仅仅说出那么几个单词,他就难过得快要哭出声来。
莱斯特的出生并不光彩,用杜宾·罗兰的话来说他就是那个该死的、狗娘养的意外。
但他从未渴望死亡,没人愿意——尽管上帝那个婊--子似乎格外青睐于他,愿意一次次乐此不疲地看他在抹了清洁剂的滑梯上摔着跟头。
“莱斯特。”卡尔将不停颤抖着的年轻人抱进怀里,像哄孩子一样上下摩挲着他的背部——他的身体冰凉,那已然并非单纯的恐惧,而近乎是无边无际的绝望,“一切都会好的,我保证,一切都会好的。”
一个霍克利的保证能值多少钱,莱斯特不知道,但他很清楚,卡尔如今信任他,关照他,俨然以至交好友自居。
这很好,倘或要死,至少他并非白活了这么些天。
“everythingkay”
金头发年轻人微笑起来,脚步从容地走向不远处的一张白色小圆桌:“今天的天气不错,史密斯先生。”
“确实,这阳光真叫人身心舒畅——对老年人尤其如此。”爱德华·史密斯眨了眨眼,“您认识我,先生?”
“泰坦尼克号鼎鼎大名的船长先生,有谁没听说过您呢?要知道,我们能如此安全平静地享受阳光,这都是托了您的福。我是莱斯特,莱斯特·罗兰。”莱斯特彬彬有礼地说道,他一向有这本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天生的上等人胚子。
爱德华·史密斯摸了摸修剪得精致漂亮的胡子,大笑道:“坐吧,年轻人,甜言蜜语,哈!”
莱斯特耸了耸肩膀,在椅子上坐定,问侍者要了一份柠檬蛋白挞和一杯蓝山咖啡,然后才转向爱德华·史密斯:“抱歉,船长先生,我有些饿过头了,一些琐事使我错过了早餐时间。”
史密斯爽朗地笑道:“你可以随意,罗兰先生。年轻人能吃是好事儿。”
莱斯特点了点头,看上去像个羞涩美好的大男孩儿,他脸上带着一些热烈地同史密斯讨教开船那些事儿,并声称自己小时候的梦想是“做个纵横马六甲的海盗”,史密斯似乎被他勾起了一些相当美好的回忆,等到卡尔做完礼拜找过来时,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已经相当热络亲密。
“早上好,船长先生,早上好,莱斯特。”
“早上好,霍克利先生。”
“早上好,卡尔。”莱斯特笑眯眯地为他拉开椅子,“要一份早餐吗?这里的柠檬蛋白挞当真是绝顶美味。”
“要是我就推荐这里的芒果冻芝士。”史密斯先生咳了一声,“撒旦知道,老年人总是不被允许摄入太多糖分。”
“obvy,我赞同船长的意见。”卡尔好心情地笑起来,“你们刚刚在聊什么?看上去气氛不坏,能允许我也加入这个话题吗?”
史密斯笑道:“当然,荣幸之至。莱斯特正向我询问倘或一艘巨轮撞上了冰山,我们该如何应对。”
卡尔一下想起了那个使莱斯特痛苦不堪的噩梦,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年轻人的反应——然而莱斯特只是端着他的蓝山,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脸上带着一些懒散的笑容,似乎看上去一切都好。
“是的,史密斯先生,您还没告诉我呢。”
船长点了点头,上了年纪的人总是好为人师,而泰坦尼克号里这些自负骄傲的贵族们显然并不能满足他的小乐趣,莱斯特的出现无疑使他倍感高兴:“假设是一艘泰坦尼克号吨位的巨轮,那么我认为应该加速转向避开,要知道泰坦尼克号的钢材百分之八十由霍克利家族供应——他们一向有好名声。”
卡尔矜持地颔首:“承蒙您的夸奖,这是对霍克利最大的赞美。”
“我认同您的说法。”莱斯特放下杯子,瓷器与杯托碰撞出细微的轻响,“可是据我说知,泰坦尼克号上的铆钉却并非霍克利生产。您刚刚也提到了,船头部分由于特殊原因铆钉都是由人工镶嵌——为此白星公司还付了一笔不菲的雇佣费用,如果,我的意思是如果它们在关键时刻遭到毁坏,那么整个底舱都会进水,恕我直言,上千条人命同这梦幻之船,都会于毁于一旦。”
史密斯的脸色十分难看——脸盘像一只涨红的气球,他受到了绝无仅有的侮辱,这是对他名声和能力的侮辱,他几乎想站起来转身就走,但卡尔及时制止了他,这男人近乎是无礼地对莱斯特低吼道:“道歉,莱斯特!你不该质疑泰坦尼克号,也不应该质疑船长!为了你的无知,马上道歉!”
莱斯特沉默地凝视着卡尔——他眼里的着急清晰可见,显然他是为了自己而担心。
“我很抱歉,史密斯先生,我不该提这些。服务生,给我一杯白兰地。”莱斯特打了个招呼,然后举起那杯被送到眼前的白兰地酒一饮而尽,“为我的无知。”
年轻人认错的态度诚恳而真挚,又有社交手段高明的卡尔·霍克利在其中斡旋,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史密斯船长很快便平静下来——但也不尽然,他同样要了一杯白兰地,显然觉得这玩意儿能让他更清醒些。
船长思索了很久才审慎地说道:“为我的失礼道歉,莱斯特。你说的并非没有道理,但泰坦尼克号永不会沉默,绝不会。”
莱斯特放松地微笑着:“我当然同意。我们只是在做一个假设不是吗?我以后会做上别的船,或许奥林匹克号——它可不一定有您这样能力高超的船长。何况运气一向是个不听话的婊--子,没人能叫她在乖乖躺下不是吗?”
卡尔和史密斯会意地大笑起来,史密斯拍了拍他的肩膀:“真到了那个时候,拼死告诉你已经失去理智的船长——降速度,航向不变,那也许能为你求来一线生机。”
卡尔适时地插嘴:“我想稍后船长先生能给我们做一番演示——当然,只需要教会我们一些理论就好。莱斯特一向好奇心重,我可不希望被他用成堆的唠叨和哀求淹没。”
“of course.”史密斯船长举起高脚杯,“敬永不沉没的泰坦尼克号。”
“敬永不沉没的泰坦尼克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