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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克和露丝的临时居所比卡尔所能想象得还要落魄,屋顶摇摇欲坠,看上去一场西北部常见的大雪就能完全地把它送进焚烧站里去当废品,他们有一棵梧桐树,光秃秃的枝条顺着二楼破掉的窗玻璃伸进去,有一张冰冷的脸孔贴在上头,像一层真正的白色的石膏那样。
“道森真是好本事,看来他给自己提前弄了个地狱环境模拟体验场。”卡尔刻薄地说。
他推开门,那些可怜的木片发出凄惨的呻||吟,房间里没有一丝热气,墙角长满了潮湿厚重的灰色青苔,破破烂烂的楼梯上传来跑动的声音,一个小女孩儿从转角探出脑袋,她长得不错,但过于苍白,金发了无生气地垂在颊边,她抱着一只露出棉花和线头的玩具熊,冲他们瞪大了一双充满警惕和防备的棕色眼睛。
“我们是杰克的朋友——我叫莱斯特·罗兰,希望他曾经跟你提起,尊贵的小姐。”莱斯特弯曲膝盖使自己能够与小女孩儿齐平,他维持着让人放松和亲近的笑容,“你的熊不错,我猜它是个同你一样漂亮的姑娘?”
“南茜,如果你愿意这么叫它。”小女孩儿说,往后退了几步,没有露出一点亲近的意思,她慢吞吞地朝楼上走去,打满了补丁的大披肩从布满灰尘的台阶上划过,卡尔为此轻轻地皱起了眉头。
他们上了第二层,在走廊右手的第一间房门停下,里面传来轻快的口琴声——是欢乐颂,小女孩儿揉了揉脸露出一个看上去足够明显的笑容:“嗨,杰克,我带你的朋友来看你了。”
靠坐在床头上的青年转过头,他戴着一顶显得有点可笑的毛线帽子,边缘溜出细软的金发,他看清了门边的来客,蓝眼睛几乎一瞬间迸发出光芒:“嗨,下午好,莱斯特,霍克利,挺久不见了是不是!”
“你不太好,道森。”卡尔说,他顺手关上了门,任谁都看得出杰克苍白得要命,嘴唇泛着青紫,床头柜上凌乱地放着一些素描纸和炭笔,上头暗褐色的血迹显得触目惊心。
“老实说,肺结核。”杰克苦笑起来,他显得疲倦并且绝望,小女孩儿跑到床边抱住了他,踮起脚用细软的小手拍着他的背——一个充满了温情和忧虑的安慰。
卡尔拨弄了一下头发,他觉得心烦意乱。
杰克这人不错——哪怕他们依然相看两相厌——但他多少承认这点,可这世道真他||妈了,它甚至不愿意让一个好人长命!
莱斯特口气温和地说:“你应该去医院。”
他的表情把所有的人都吓着了,小女孩儿甚至蜷缩进了杰克的怀里,而刚进门的露丝甚至为看到的这一幕手忙脚乱地摔掉了自己手中的托盘——玻璃和药粉裹在温水里流了一地,她忽然掀起围裙蹲了下去,整张脸孔都埋在裙子里大哭起来。
杰克从床上爬起来,他努力地想要下地,但脚步虚浮得几乎难以站立,莱斯特扶住他:“别逼我发火,杰克,躺好。”
卡尔把露丝半拖半拽地弄到椅子上坐好,充满了嘲讽地开口:“怎么着,我和莱斯特不是为了欣赏一出拙劣的狗血剧而来。说真的,布克特小姐,你的眼泪现在在我这儿,可一文不值了。”
露丝红着眼眶瞪了他一眼,但她看起来好过了许多,小女孩儿帮着她收拾干净一片狼藉的地面,当他们捧着红茶杯子坐下来时露丝已经完全地平静了,她给了杰克一个吻——青年故意避开了她的嘴唇,她只亲到脸颊,但露丝看上去完全不介意,她捏着围裙走出去,准备为杰克重新弄一份药来。
“她变化挺大。”莱斯特说,“恕我冒昧,你们怎么会来到这里?”
杰克笑了笑,他无意识地握紧了床单,像是陷入了深刻而难以启齿的回忆:“因为布克特夫人她是一个完全的品德卑劣的人!”
杰克呼吸急促起来,他断断续续地说着那些不堪回首的经历,充满了愧疚、悔恨和难以克制的憎恶。
当老霍克利意识到他的儿子再也不需要一个布克特来充当结婚对象后,他们很快就被赶出了白杜鹃庄园,沉重的负债让他们喘不上气来,在他们变卖了所有的首饰衣物之后日子才显得好过了一些。
他们在皇后区租了房子,找到一份薪酬不错的工作,一切将要迈上正轨,奢侈成性的布克特夫人却再度欠下了高昂的债务,这使得他们一下子掉进了绝望的深渊,生活就像打定了主意不给他们一点希望,布克特夫人快速地签下了将露丝卖给富商做情妇的合约。
“我们逃跑那晚上挺冷的,纽约雨大得要命,上火车时整个儿都湿透了,我得了肺炎,然后恶化成肺结核,露丝试图治好我,但很明显都是徒劳无功,这是绝症。”杰克轻声说着,眺望窗外的目光温柔而充满痛苦,“我拖累了她,莱斯特,我决不愿意这么做,她能有一个更好的前程。”
卡尔喷了喷鼻腔音,发出傲慢不屑的冷嗤,莱斯特把温暖的手掌覆在他手上,有钱人渐渐地安静下来:“杰克,永远别对她说出这话,你会挨揍的——不开玩笑。”
金发青年强撑着微笑,但他失败了,眼泪在灰扑扑的被单上砸出椭圆的斑痕,他用手捂着脸,哽咽道:“我明白,莱斯特,但我不希望她就这么下去。我就快死了,我的露丝该怎么办”
他最终大声地哭起来,他已经瘦过了头,伏在床上就像一具随时要被封进棺材的骨头架子,他曾经就像一束阳光似的照亮了整个泰坦尼克号,照亮了露丝·布克特的生命,但生活是个让人无法回头的婊||子,他总是愿意给最幸福的那些人当头一棒,并且从不惮于对可怜者落井下石。
“那家赌场叫什么名字?”卡尔说,他的嗓音涩得厉害,莱斯特担忧地看着他,自从他走进了这个房间,就有一些事情显得不那么对了。
“肖恩金色肖恩我听布克特夫人提过一回。”杰克抽噎着说,他的脸上布满阴云,显然回想起了不太愉快的场面,“他们没有赶尽杀绝,这算是万幸。”
卡尔却短促有力地冷笑了一声,他盯着杰克,那目光的深意使杰克产生了不好的预感,他踌躇着张开嘴,年轻的霍克利却以某种足够拧断脖子的力道转开了脸:“我会负责你的治疗费,道森,但别想更多了。”
“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对吗,霍克利?”杰克冷冰冰地说,不难发现他明亮的蓝眼睛已经充斥着愤怒的火焰。
“是你想的那个意思,那又怎么样,别指望我道歉。”卡尔心烦意乱地拉起了莱斯特走出门去,露丝站在门边,她狠狠地哭过了,白皙的脸颊上划满泪痕,卡尔的脊背微微僵硬,不甘不愿地再次丢下一句,“我保证他不会死,我保证。”
莱斯特上来的时候,卡尔已经维持着同样的姿势在床边坐了三四个小时,他甚至没有一点儿抬手脱下衣服的欲||望,眉眼间被深刻的疲倦所笼罩,莱斯特俯身吻了他。卡尔像个迟钝的木偶那样慢吞吞地眨动了一下眼睛,然后露出细微的笑容加深了这个吻。
“感觉不错,男孩儿。”卡尔说,“能问问原因吗?”
“你看上去快哭了。”莱斯特宽容地解释道,换来一个毫不留情的冷笑,“不,这绝不可能,别说蠢话。”
“那么,金色肖恩是你父亲的产业。”莱斯特正襟危坐,“我们得谈谈这个,不然今晚没法睡。”
卡尔揉了揉眉心:“我没打算逃避这个。事实上,这是霍克利的祖业,历史超过百年,布克特显然只是个被人利用了的蠢货。男孩儿,他可不当真是你看见过的那个只知道发火的老头,他曾经血淋淋地打下了宾夕法尼亚州的半壁江山。”
“听上去他对我可真是了不得的宽容。”莱斯特温和地笑道,“这么说,杰克来到这儿就是个巧合?”
“谁也说不准。也许这是上帝的主意,他叫我赎罪。”卡尔阴沉地说。
莱斯特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已经联系好了医院,杰克会没事的,别担心,他挺顽强,又有布克特小姐在,没什么理由撑不过来。”
卡尔懒洋洋地躺了下去,闭上眼睛:“这关我什么事,我只做我该做的。现在,我有兴致睡觉了,或者我们还能进行点儿别的活动,你的意思呢,男孩儿?”
“别想,明天我还得去医院。”莱斯特换上睡衣爬进被子的另一侧,小声地说了晚安,然后拉灭了床头灯。
“哦,烦死人的道森。大麻烦、惹事精”卡尔嘟囔着搂紧了莱斯特的腰,沉沉地陷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