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明媚湛蓝,淡薄的白云如轻飘飘的羽毛,稀疏柔软。风里含着草木的清香,一望无垠的绿地盎然宽阔,碧野千里。魏宛儿从未见过如此波澜壮阔的美景,思绪纷叠,不知不觉便走远了,待回神,再看大营只是小小的一排黄点。
耳际传来马蹄奔踏之声,势如破竹,惊天动地。她惶然的望去,却见数十只野狼迎面而来,犬吠咆哮,震天撼地。手上的木桶已不知扔在了何处,她心急火燎的往大营跑,也不敢回身看,心腔里砰砰直跳,全身的血液一股脑冲上了头顶,手脚发直,惊慌失措的在草地里疾奔乱跑,口中本能的大喊:“狼来了,救命啊,救命啊…”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她感觉野兽就在身后,脑中轰然一响,脚下一拐,直往地上跌去,再回头,一条龇牙咧嘴的大野狼纵身扑了过来。整颗心儿唬到了嗓子口,脑中空白如纸,几欲窒息。就此千钧一发,只闻“嗖嗖”的一声响,两支铁销箭直入野狼脖颈,野狼怒吼一声,重重倒下。不等魏宛儿反应,那射箭之人已骑马而来,他骑射高强,一把将她捞起,拦腰搁在身前,也不说话,向前疾奔不止。
宛儿伏在马背上颠得天旋地转,紧紧拽着马鞍,侧头去看,那人穿着金杏黄缎绣九龙片金边箭袖行袍,威风凛凛,阳光从他头顶倾泻泼下,闪烁灼眼,使她看不清他的脸色。
他十分冷峻肃穆,半点也不顾她,待离得狼群远了,一把将她抛下,双腿往马肚上一夹,飞驰而去。数十骑良驹紧跟其上,啼声踏踏,宛儿的心亦是噗通噗通跳个不停。她望着渐行渐远的身影,痴痴站了许久,方失魂落魄的折身回大营。
这一日行猎结束,已是暮夜时分,大营里堆起篝火,众臣子比武摔跤,推杯交盏,闹至午夜方散。皇帝猎物颇丰,圣心大悦,难免多喝了几盅,他宿至皇后帐中,皇后顾不得浑身酸痛,打起精神伺候。行营不比宫中,睡在榻上,转脸便可看见帐幕上御前侍卫巡守织密的身影,皇后羞涩难当,死死的咬住牙,闷声不响。
如此呆了三四日,至月末方才摆驾回行宫。
帝后换了衣衫,略略洗漱过,一同往太后屋里请安。嫆嬷嬷早已候在垂花门,见帝后临驾,便一叠声往里传话,笑道:“太后才念叨过皇上。”皇帝边往里走,边问:“念叨朕什么?”嫆嬷嬷道:“太后惦记皇上,怕皇上在大营了热了、冷了,又怕吃得不好,身边的人伺候得不好。”说着已至屋前,早有宫人挑起了帘子,皇帝进去,迎面笑道:“朕射了三只老虎,得了数十只野狼,还有四五十只鹿,可惜没法带回来给皇额娘瞧瞧。”
太后欢喜道:“好、好、好,不愧是咱们大清的天子,英勇神武。”皇后行了大礼,笑道:“去时我就瞧着皇额娘嗓子不太舒服,心里一直记挂,如今可好些了?”太后轻叹了口气,道:“人老了,总会有个三痛九病的,并无大碍,难得你孝顺,哀家心领了。”
皇后正欲多说两句,忽见有身姿羸弱的女子从里屋端着朱漆盘子出来,不由眉心一蹙,几乎站立不定。太后瞧着眼里,微笑道:“你们都去大营了,哀家闷得慌,就让娴妃过来作陪。”稍顿又道:“她做错了事,是属无心,也惩罚过了。皇后母仪天下,当宽厚仁慈。”回头看了看娴妃,道:“你过来,给皇后跪下赔礼罢。”又朝皇后道:“如此,事情算是过去了,往后谁也不许再提,不然哀家可要生气的。”
娴妃将手中的盘子递与嫆嬷嬷,直直跪下,伏地道:“臣妾莽撞行事,早已后悔不已,求皇后娘娘宽恕。”皇后心里愤怒到了极处,如烈火般翻滚炙烤,紧抿着唇实在说不出原谅的话。皇帝端坐于位,手里捧着茶慢里斯条的喝了一口,定然道:“此事,到此为止。”
话已如此,再说什么都是惘然。
皇后灰心丧意,敛住神色,虚扶了一把,道:“你起来罢,也怪我自己,没能好好忌口,一时贪吃惹出的祸端。”娴妃起了身,露出愧疚之色,道:“当日臣妾真的不知道您有孕,才犯下如此弥天大祸,在冷宫时,我天天跪在佛前念经,只为了心安。今日能得皇后谅解,真是佛祖保佑。”太后展眉道:“信佛的孩子,没有坏心眼。”
弘历知道太后爱抽水烟,刚才娴妃从里屋端出来的,正是鼻烟壶等物件。他起了身,道:“儿子还有政事要处置,先行告退。”皇后神思恍惚,随之道:“臣妾不打扰皇额娘休息了。”太后犯着烟瘾,挥了挥袖,道:“都去吧,路上颠簸,好好歇两日。”
回到念恩堂,皇帝换了身水蓝贡缎平金常服,扬脸问:“这些天,宫里可有事?”吴书来知道皇帝是问翊坤宫的书信,上前道:“奴才每日都遣侍卫往翊坤宫传了问安折子,纯主子并没回话,倒是...”皇帝见他欲言又止,喝道:“有屁快放,吞吞吐吐的让朕心烦。”
吴书来接着道:“景桃传话来说,前几日纯主子与宫里的几位小主在御花园闲逛,被一只野猫扑了身。”皇帝眉心一蹙,道:“怎么此时才来禀告?纯嫔若是少了一根头发,朕绝不饶你。”吓得吴书来打了个哆嗦,道:“幸而有海常在死死的护住纯主子,纯主子才能安然无恙。”皇帝嗯了一声,思索片刻,方想起他在翊坤宫曾见过海常在几次,问:“可有人受伤?”吴书来道:“海常在脸上被猫爪子刮了三道血痕,好在并不严重。”
皇帝已提笔批折子,随口道:“让御医好生瞧着,朕回去有赏。”停了停,又道:“让上虞备用处将御花园的野猫捉尽了,宫里不许再有畜生伤人之事。”吴书来应了声“是”,见没有别的吩咐,便屏声侍立旁侧,毕恭毕敬。
整个紫禁城如同冷宫,半点生气也无。青橙百无聊赖的坐在藤椅上晒太阳,天碧汪蓝,树木渐渐枝叶舒展,几株桃花含苞欲放,幽幽散着清香。厨房做了数十样糕点,用小长几呈例,摆在花枝底下。有小丫头在廊下吹着火炉烧陈年雪水,海安取了茶叶来,喜滋滋道:“这女儿碧螺春最是珍贵,一小搓就值数两金,呆会子煮了茶,主子可要赏奴婢一口。”
青橙却道:“上回我瞧的那本李白的诗集,你放哪里了?”海安微笑道:“主子要看书么?阳光太烈,容易伤眼睛,您还是回屋看罢。”青橙想了一想,懒得动身,便道:“皇上今儿的问安折子来了么?”
海安回道:“午时就送来了,您要过目么?”
青橙只管出神,半响才道:“不看了,总不过是那几句照常的话,都是底下的人依着规矩写的,没什么意思。”海安往长几上摆弄白玉瓷碗,笑道:“主子这话可就冤枉皇上了,在宫里头,除了太后老佛爷能日日有皇上的请安折子,后妃里,还只有您见过皇上的问安折子呢。皇上前朝后宫的事那么多,哪里能事事躬亲呀...”
远远传来噗嗤一声笑,道:“我是连皇上问好的话都没听过,纯主子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呀...”海常在自上次替青橙挡了野猫一爪子,在翊坤宫已是来去自如,不受半点拘谨。她福了福身,有宫人搬了凳子来,她顺势坐下,笑道:“你猜御花园里发生什么了?”青橙除了自家三分地,旁的事向来不多过问,她默然坐着,等着海常在继续往下说。
海常在笑道:“刚才我从御花园经过,见里面人头攒动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拉了个太监问了,才知道,竟然是皇上下命让上虞备用处的人将御花园的野猫除尽。”她脸上喜气洋洋,打心眼里高兴,皇帝既然已经知道野猫袭击纯嫔之事,自然也知道自己受伤一事,也算是露脸了。一时海安煮好了茶,稍稍凉却,呈与青橙和海常在,笑道:“不知道是哪个伶俐之人在皇上跟前嚼了舌根,咱们家主子,可什么也没说。”
青橙笑了笑,道:“皇上英明,宫里哪有他不知道的事。”又看了看海常在,道:“你脸上的伤可好透了?”海常在抚了抚颊边的伤痕,眼底划过一丝担忧,瞬间隐去,坦然道:“不怕它不好,我受了伤可以吃药敷膏,总不至伤人性命。要是你受伤了,怀着孩子,御医怕是不敢下药。”顿了顿,道:“别说这些了,喝茶罢。”
待海常在离去,月已上楼,垂星几点。青橙独自站在暮色黄昏里,望着天际橙红紫蓝的彩霞,映着朱墙飞檐,缓缓而落,比那画上还要美十分。胜景如斯,身侧却无人比肩同赏,顿觉寂寥难耐。她命海安铺开宣纸,沾墨提笔,写下第一封给他的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