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菜甘甜而爽脆,唇齿轻轻划破,汁水四溢,灌了满口清香。皇帝觉得不是他记忆中的味道,微微诧异,道:“你是不是放了糖?”青橙摇头,道:“什么也没放,只放了一点盐。其实白菜现在还不是最好吃的时节,等下了雪,打了霜,就更甜了。”
吴书来候在旁侧,自进宫起他就知道皇帝不爱吃白菜,所以每回用膳,装白菜的碟子,总要搁得远远儿。就算侍膳太监夹了放在碗里,皇帝也从不动筷。白菜有养胃生津,清热解毒的功效,太后知道皇帝挑食,从小到大亦是训了好多回,总不见成效。今儿见皇帝吃得多,吴书来不禁堆满了笑意,想着呆会子太后问话,说起此遭,总要得赏的。
用了膳,永璋、六阿哥过来请安,皇帝问了些功课上的事,道:“老师留的作业可写完了?”永璋规规矩矩道:“已经写完了。”皇帝嗯了一声,又问:“可有不懂的?”
永璋道:“儿子今天学了一首诗,是骆宾王的《咏鹅》。”皇帝道:“诗意简单,并不难懂,你背来给朕听听。”青橙膝上放着一盘苹果,手中持珐琅小刀,边听着父子俩说话,边削着果皮。永璋唱道:“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皇帝脸上浮起笑容,问:“是哪里不懂?”
永璋却道:“回禀皇阿玛,儿子并不是哪里不懂,只是没有见过鹅,难以理会其中意境。”他说话井井有条,甚有皇子风范,皇帝听之颇喜,朝青橙一笑,道:“明儿你随他去御池边瞧瞧,朕命人放些鹅进去养着。”青橙将剥了皮的苹果递与皇帝,道:“既然要看鹅,不如放他一天假。”皇帝睨了永璋一眼,小小脸蛋涨得通红,眼神里满是期待。
皇帝顿了顿,缓缓道:“好吧。”永璋双臂朝天伸直,情不自禁“啊”的咧嘴笑了一声,被皇帝轻轻一瞅,吓得忙垂首抱拳,道:“谢皇阿玛恩典。”皇帝倒没生气,只道:“去罢。”永璋正要跪安,青橙却招了招手,道:“永璋,过来吃了苹果再回去。”
永璋偷偷看了皇帝一眼,皇帝已咬着苹果翻开了书,似乎压根就不曾留意他。青橙知道他在皇帝跟前拘谨,遂道:“让嬷嬷拿着,你回自己屋里吃吧。”永璋吁了口气,道:“是。”又跪下磕了头,方领着教引嬷嬷们退下。
青橙起身道:“该时辰去弘德殿进讲了,我去端水来给你净脸。”
皇帝悠然的翻着书页,道:“不急,朕有话跟你说。”又拍了拍身侧的软垫,示意青橙坐下。青橙半倚着他,道:“什么话?”她肩上落了碎发,他伸手拂了拂,道:“抬旗的事,怕是要搁置了。一来太后没点头,朕不能强求。二来六阿哥的殿宇快落成,翊坤宫大兴工事,朝中早有流言,朕不想将你置于风尖浪口之上。”
青橙心里早有准备,笑道:“没关系,抬不抬旗对我来说都不紧要。”
皇帝道:“你能如此想,朕甚感欣慰。你放心罢,等这一阵过了,朕还是要给你抬旗。”他忽而将她圈在怀里,问:“你知道朕为何喜欢你么?”青橙不知皇帝说的是那日自己与舒嫔的对话,便回道:“因为我不算计你。”
皇帝从背后将脸往她脖颈里挤了挤,幽香若有若无的从领口中溢出,盈入鼻中,叫人迷醉。他笑了一声,摇摇头道:“并不是。”
青橙问:“那是为什么?”
皇帝不回答,反问:“那你爱慕朕么?”他的女人很多,尊卑权位,你来我往,他从未想过要问,此刻却很想知道她的答案。
青橙想了想,出乎意料的淡然道:“当然是爱慕的。”
她如此斩钉截铁、笃定寻常的语气,使皇帝心底生出愉悦欢喜,越发想问个究竟明白,道:“为什么?”青橙道:“因为你是我的夫君啊。”皇帝怔了怔,道:“听你的意思,谁是你夫君,你就爱慕谁,是不是?”
青橙点点头,道:“理应如此。”
皇帝手上松了松,莫名的吃起自己的醋,生气道:“朕是皇帝,大清之主,天下的女子无论谁被朕宠着惯着,都会爱慕朕!”青橙看见吴书来在门口探头探脑,知道是来请驾,遂起了身,伺候皇帝穿鞋,道:“不管你是不是皇上,首先你是我的夫君,我才会爱慕你。”皇帝由着她穿戴,问:“如果朕不是你的夫君,那你还会不会爱慕朕?”
青橙半跪着抚平龙袍角边的褶皱,直起身道:“自然不会。”
皇帝顿时火冒三丈,气得左右踱步,吴书来瞧着势头,唬得连忙退了出去。皇帝道:“难道是朕不够英俊,不够威武,不够君临天下,所以你只爱自己的夫君,却不爱朕?”
青橙被他弄糊涂了,一下子不知怎样回答他。
过了半会,还是皇帝自己想明白了,笑眯眯道:“也没关系,反正朕就是你的夫君,这辈子都没法变了。”说完,不由分说亲了她一口,低不可闻道:“朕真想现在就脱光你的衣裳,抱你去床榻...”后头的话矂得青橙也听不下去,狠狠瞪了他两眼,扭身拿了天鹅绒锻台冠,推他出门道:“别迟了,叫大臣们久等。”
渐渐入了冬,冷雨缠绵萧瑟,狮子爱四处乱窜,青橙怕他着凉,便往库中寻了些旧缎子,再拆了两件不穿的棉衣,打算给狮子缝两件狗袍子。永璋很喜欢狮子,他日日都要去南书房读书习字,皇帝管他的功课看得紧,几乎让他没得半刻闲功夫,只有在庆云斋和狮子玩闹时,才能放松小会。青橙明白,偶尔亦会特许他带狮子回道德堂玩一下午。
这一日,永璋歇了午觉起身,发现狮子跑脱了,嬷嬷们不敢禀告青橙,先偷偷遣了人出去找。到了傍晚,实在瞒不住了,才唆使永璋去告诉。青橙顾不得追究谁对谁错,忙带着翊坤宫上上下下的人四处寻觅。
宫里原本还未烧地龙,因高妃有孕,太后便下了懿旨,先开了咸福宫的地龙。殿中暖烘烘的,高妃穿着软绸薄纱做的夏装,斜斜歪在藤椅上假寐。有宫人转过屏风,低声道:“主子,皇后遣了福贵人和魏答应过来请您去长春宫打雀牌。”
要是平素,皇后宣人,遣个太监宫婢通传也就是了,今儿眼巴巴的遣了贵人和答应来请,自然有“恭请”之意。
高妃唇角傲然的扬起笑意,如今她怀有龙嗣,皇帝又开了金口要晋她贵妃之位,皇后、娴妃心里想什么,她明白得很。但皇后既大张旗鼓的来请,要在六宫面前立得贤惠之名,她若不去,旁人亦要说她不知礼数了。她扶着宫人起坐,道:“伺候穿戴!”
亲侍金玲道:“皇后意有所图,主子何不干脆辞了,免得节外生枝。”
高妃笑道:“不怕,阖宫皆知我是赴皇后的约,皇后岂会叫我生出三长两短?”稍顿旋即道:“偏我今儿还要走路去,看她能折腾出什么光景。”高妃要步行,福贵人、魏宛儿只得相陪。三人说说笑笑,看上去亲密无间,半点间隙也无。
行至僻静甬道处,福贵人回头与魏宛儿笑道:“你位分虽低些,但你在皇后跟前当过差,又在御前当过差,懂的事儿比我多得多...”话音未落,倏地有一团黄影从角门里蹦出来,惊得她本能的往右侧躲去,高妃正巧站在她右边,猛地被一推,便重重往后倒去。幸而后头是宫墙,平白挡了挡,才不致高妃跌倒在地。
宛儿认得狮子,却故作惊讶道:“宫人们养狗没得忌讳,实在可恨!”
福贵人不知其中曲折,真是又惊又惧,刚才要不是她眼疾手快,扑向高妃时往一侧偏了偏,还真不知后果会怎样!她见高妃满脸愠色,由不得恼羞成怒道:“都给我听着,抓住那只狗,只管往死了打,给高主子出口气!”
高妃也认出是翊坤宫的狗,但并未说话。
狮子上蹿下跳好不热闹,福贵人又命人将周围的角门、及甬道两端全部堵死,再让太监们拾了石子和瓦片朝狮子砸,谁砸中了,谁就能领赏。狮子毕竟只是袖珍小狗,哪里敌得过数十人关门围殴,脚上终于被石子砸伤,疼得它转着圈儿“汪汪”直叫。
到底有宫人认出是纯妃养的宠物,便停了手上前道:“福主子,奴才瞧着这狗好像是翊坤宫的狮子。”福贵人曾听过名声,惊悸不已,斥道:“怎么现在才说?”宫人低眉垂眼,道:“奴才也是刚刚才瞧出来。”
福贵人焦急,朝高妃道:“高主子,您说我该怎么办?”
高妃道:“那狗崽子到处乱窜,冲撞了我,就该受罚。你又没做错,有什么怕的,只管挺直了身板说理。”高妃位高权重,福贵人以为她要给自己撑腰,立时笑道:“高主子说得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