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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冲突
西历一九一二年六月十九,农历五月初四
安庆南大营热闹非凡,门口挤满了从全国各地赶来的年轻人,大校场的辕门摆开了一溜儿长桌子,十几个军官正在仔细的询问着这些人。测量身高、体重之后,再进入里面的房间考试文化课。
辕门口贴出了三张告示,一张是安庆陆军士官学校第一期招收五百名学员,一张是上海光华总公司招收一万名工人,一张是上海商警总队招收三千名士兵。
一个月前,通过《申报》、《字林西报》等在全国发行的报刊登载了征召学员的告示,商警和工人则在安徽本地征集。安庆陆军士官学校,校长由柴东亮兼任,从上海挖来的洋博士顾维钧担任政治部主任,英国人巴恩斯担任总教官,商警总队由贺天寿担任总队长,英国人布鲁斯担任总教官。巴恩斯、布鲁斯接受了柴东亮的聘请,坐着英国邮轮爱德华王子号,在海上走了一个多月才到达上海,然后坐着明远轮船公司的小火轮到达安庆。虞恰卿也从上海派出的几个经理、襄理负责给上海光华总公司招收三千名建筑工人和七千名生产线工人。光华公司的生意实在是太好了,各国订单雪片般的飞来,工人早已不敷使用,正好安徽多的是没有工作和土地的流民,柴东亮就要求必须从这里招工,以缓解安庆因为流民过多,带来的治安和赈济的压力。
军官们用挑剔的眼光,考校着报考军校和商警的人。
“站好了,甭点脚尖,不够一百七十公分的不要????行了,回家去吧,你再点脚也不够高”
“你多大?十八?蒙谁呢?胎毛还没褪干净呢,回家再读两年书,过几年再来报考。”
“我身高够了,为什么不要我?”
“胸围不够三十五英寸,瘦的干巴吊筋,能扛动洋枪不能?”
一群军官和公司经理、襄理忙的连口水都顾不得喝,从各地赶来报考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自打清末新政之后,全国建了五万多所新式学堂,留学日本的学生有两万多,留学欧美的也有六千多,但是大清朝廷却没有给他们安排出路,很多人学成归来赋闲在家,至于各地没有生计的流民更是不计其数。
安庆陆军士官学堂入校之后,服装、伙食全部免费,每月再发三块钱的零用钱,一年后毕业可以选择升入正在建设之中的安徽陆军高等学堂深造,或者是直接以士官的身份进入军队,饷银不低于十块钱。这个诱惑实在是太大了,各地新式中学毕业生纷纷跑到安庆来碰运气。
上海商警总队招收的士兵,合同期三年,半年训练期间包伙食和服装,每月还发五块钱的饷银,考试合格之后后去上海工作,每月包伙食、服装再发八块钱的饷银。对外成为商警,实际上也是按照初级军官的方式进行训练,装备和安徽**军的教导营一模一样,不但有步枪,而且还有机枪、火炮,掷弹筒更是每个班两门,按照中**队的标准已经算是武装到了牙齿。
上海光华总公司招收的三千建筑工人,合同期一年,技工每月十块,小工三块半,包伙食和服装,合同期满如果有需要可以续签合同,如果想回家公司提供免费返程船票。七千生产线工人每月七块钱,合同期三年,每天工作十个小时,每个月有一天的假期,加班和夜班还有补助。
这些条件放在全国,也是最优厚的了,比起去南非和美国淘金的收入也不遑多让,能在国内找个饭辙谁愿意漂洋过海?各地学子,安徽本地无业青年和失地的流民,听到征召的消息,纷纷涌进安庆,比前清的时候乡试还要热闹的多。
一个二十多岁身材魁梧的年轻人垂头丧气的从人群里挤了出去,正准备离开,被一个穿着蓝黑薄呢子军礼服的洋人军官给拉住了。
“你没有被录用?”洋教官用流利的汉语问道。
年轻人点了点头,耷拉着脑袋就要走。
“为什么?你的体能和文化考试成绩,我都看过了,还是很不错的。你不愿意报考士官学校吗?”洋教官诧异道。
年轻人叹气道:“不是咱不想,是人家不要咱呗,也罢,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自有留爷处”
洋教官不由分说将他拽了过去:“你跟我过来”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被聘为安徽陆军士官学堂总教官的巴恩斯少校。
巴恩斯拉着他挤到征召学员的长桌前,对正在口沫四溅的顾麻子吼道:“为什么不要他?我看过他的成绩,各项都是优等”
顾麻子一瞅那个年轻人,不屑的道:“都督交代过,这种营混子不收。我的总教官大人,你知道什么叫营混子吗?”
年轻人也不羞不恼,似乎对被人拒绝有足够的心理准备。自打曾国藩建湘军开始,只收乡下安分守己的农民,那些在各地军营中混饭吃的老兵痞一概不收,后来李鸿章建淮军、袁世凯在小站练兵,包括清末各地新军一概如此,柴东亮也不例外,只收青年学生和老实巴交的农民、工匠,谁不怕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当年的曾国藩、李鸿章等人为了保证兵源的纯洁,特意派手下的军官回到老家招收亲戚、乡党子弟从军。
巴恩斯瞪着蓝色的牛眼道:“我是总教官,这个学员我收了”
顾麻子斜乜了他一眼道:“您这个总教官大还是咱都督大?都督亲**代过,不收营混子,不收会党匪类”然后看着年轻人一摆手道:“哪凉快滚哪去,这里是你呆的地方?”
安徽**军对绿营出身的兵痞极为不屑,真打起仗来,别说各地的新军就是淮上军这种由盗匪绿林凑成的乌合之众,打绿营都是手拿把攥的听说上海、广东的女子北伐队,那些娘们都把当地的绿营给打的一败涂地。这种货色也能收?那不是砸自己的招牌嘛
这种人到军队,除了裹乱还能干什么?
巴恩斯拍着桌子厉声道:“都督大人授予我招收学员的全权,我说收他就必须收”
顾麻子皮笑肉不笑的道:“您甭问难我啊,我是按照都督大人的军令办事儿,要不然您找都督讨个手令,就说必须收这小子,我立马给他登记造册”
巴恩斯气的脸上粉刺发红,看着顾麻子不当一回事的样子,想发火都不知道说什么。
一看洋教官和中**官呛起了火,大家纷纷围上来看热闹,不少人起哄架秧子,就想看俩人动手的话,谁能打赢对方。
分割线????
安庆军谘府的小办公室
柴东亮正在拿着一份电报译稿踱步,过了片刻之后他下定了决心,一拳砸在桌子上道:“给虞恰卿发电报,这个合同咱们接了赔钱就赔吧,让他说服股东们,造万吨轮船的意义重大,这次赔钱下次总结了经验肯定就能赚钱。”
吴锦堂点头道:“我这就去发电,要是股东们那里说不通,我和恰老俩人包赔损失,这样股东就没意见了吧?”
柴东亮笑道:“要赔的话,首先是我赔钱,我是最大的股东???就这么说定了,如果董事会不同意,咱们三个包赔。”
吴锦堂连连点头:“那咱们报价多少?一百四十五万如何?”
虞恰卿从上海发来了电报,一家美国公司向全世界各大造船厂询价,要订制四艘万吨级运输船。上海光华造船厂也接到了询价的电报,虞恰卿不敢怠慢,立刻发电向柴东亮请示。
兹事体大,造万吨轮船不仅仅是工业实力的象征,更是未来海军发展的前提条件,靠买军舰发展海军肯定是不行的,只有自己拥有造军舰的技术才能持续发展,而不至于像甲午海战之前那样,明明知道要打仗了,却苦于无法自制军舰只能苦等从洋人那里购买。而西洋各国一向是对交战双方武器禁运,自己国家没有造船能力的话,将极为被动。
柴东亮和几个通晓造船业的行家分析过,按照常规,德国人报价应该在每艘一百九十万两银子左右,美国人大概是一百七十万,日本人不会超过一百五十五万???而中国从来没有造过万吨级的商船,价格超过一百四十五万肯定抢不到订单。
柴东亮一跺脚发狠道:“一百三十万,务必拿下这个合同”
上海光华造船厂的前身是上海制造局下辖的江南造船厂,最大只造过三千吨级的货船,这次如果拿到订单,将是对上海光华造船厂的一次重大考验。
首先是船厂的规模就必须扩大,而且是大规模的扩建。原先的船坞只能容纳四千五百吨的船只,现在必须要新建大船台四座,每座打桩基地长五百多英尺,宽度起码要六十英尺,桩深二十英尺,这样大的船台才可安置五百英尺长的万吨船舶;船台两旁需要新树起重架十座,每座吊重十吨;还需要购买五百多亩土地,还要购买新式的电动抽水机???配套的电厂规模也必须扩大,没有充足的电力供应肯定是不行的
这一切改造工程搞下来,起码需要四百万两银子的投入,折合银元就是六百八十万
清末的时候,安徽全省一年的税收也不过两千万,现在因为废除了厘金和各项苛捐杂税,一九一二年每个月的税收已经不足一百万了,基本上是寅吃卯粮,全靠芜湖工业园区和光华银行补贴财政,才勉强撑的住。
扩军、建军校、土改???每个地方都要钱,酝酿许久的法制改革也因为资金的问题暂时无法提上日程,各地继续沿用野蛮的《大清律》。前清的时候就准备废除旧法,实行西洋新式法律,但是载沣等人一算账,光这一项全国就需要投入三千多万也就只好不了了之了。
大清朝廷十年新政,通过增加税种等等手段,十年时间税收由岁入八千万两猛增到三亿两,居然还是个寅吃卯粮,再多的钱也挡不住城狐社鼠挖墙脚。
芜湖工业园区也要发展,不能竭泽而渔,光华银行也不能滥发钞票坏了信用。
柴东亮一咬牙:“发行公债,向全省老百姓借钱。”
吴锦堂沉吟片刻道:“老百姓肯吗?要不,我把洋行大班和上海的富商召集起来,向他们借钱?”
柴东亮摇头道:“洋人的钱利息现在都快赶上印子钱了,袁世凯正在筹办的善后大借款,条件据说比庚子赔款还苛刻???咱中国的实业,尤其是钢铁、造船这些核心工业,绝对不能让洋人控制了????船坞要建就建大的,要能容纳三万吨的巨轮,既然花钱就一次花个够,别隔三差五的拆了重建”
洋款根本不能借,那就是无底洞啊
虞恰卿等人从上海各国领事那里探听来的消息,五国银行团已经拟定了一个善后大借款的条例,准备借给袁世凯两千五百万英镑,年息五厘,看似不高,实则是付款的时候先打九折,再扣除百分之六的佣金,等于只有两千一百万英镑,再扣除银行团先前给北京政府的垫款、借款,再加上前期支付给各省遣散军队的费用,袁世凯到手的钱不会超过一千万英镑,但是到期本利却要归还六千八百七十万英镑。而且要用盐政、海关作为抵押。袁世凯之所以派遣杨士琦和柴东亮谈判两淮盐政归中央的事情,就是要拿盐政当作借款的抵押品。
这种条件一旦公诸于众,袁世凯卖国的名声恐怕是摘不干净了,但是如果不借款,他这个北京政府三天两晌午就得刹戏关张
普通的商业借款,居然条件比庚子赔款还要苛刻许多,打死柴东亮也没胆子向洋人的银行借钱了
“铃铃铃”
外面大办公室的电话响了,西装革履的顾维钧走了进来,脸色沉重的道:“都督,巴恩斯总教官打来电话找您,听他的语气很不高兴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