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巡偷偷拍了他好几张, 自然发觉他在看自己。
还看见他表情有些奇怪, 就走过去, 发现周行朗很慌乱地把速写本迅速翻页了,好像有见不得人的东西。
“画了什么?”
“没、没什么。”
“没什么?我能看看吗?”
“不行。”周行朗死死捂着本子, 关上了装包里, “不让你看。”
路巡摸着下巴道:“你画的我?”
“不是, ”他一口否定, “画的牦牛。”
“牦牛?牦牛有什么不能让我看的。”
“我画得丑。”周行朗站起来,表情有点不自然, “天要黑了,我们回去吧。”
真画的自己?
路巡有些不能相信,但再怎么问, 周行朗就是不说话,好像嫌他烦一样。
路巡反而觉得心情好, 给他湿纸巾:“把脸擦了,蹭到铅笔灰了。”
晚上吃的是川菜,周行朗胃病不能吃辣,路巡照顾他, 专门点了宫保鸡丁之类的。
罗通掏出从藏民那里买的青稞酒,又叫服务员拿来杯子倒满,路巡不动声色地把递给周行朗的杯子推开:“他不能喝酒的。”
罗通诧异地看着这位小路总。
周行朗注意到了罗通那眼神,默默把杯子拿回来:“我喝的。”
“你喝过青稞酒吗?”路巡蹙眉, “不好喝的。”
“不好喝我也要喝看看。”
路巡不再言语, 看见周行朗嘴巴碰上杯子, 抿了一口后,表情就变了,明显是被辣到了。
路巡笑着伸手把他的杯子抓过来:“我跟你说了难喝吧,你还不信。”
“我没觉得难喝,你把杯子还我。”周行朗眼睁睁看着路巡就着他的杯子喝了一大口,表情变得不自然起来,尤其是这么大一桌人,似乎所有人都在暗自看他们,在揣摩他们关系的时候,心里就更难受了。
周行朗忽然一下站起,路巡问他:“你干什么去?”
“卫生间。”
罗通帮他指了方向,周行朗点了下头,离席了。
路巡瞥见周行朗留在椅子上的书包,犹豫了下,偷偷伸手把速写本拿了出来,翻到他怎么也不肯给自己看的那一页。
画的真是自己,是今天画的,他脖子上戴着的那穿大金刚也画了下来,画技传神,寥寥几笔,但一看就知道是自己。
以防周行朗过后撕掉这页,路巡还掏出手机拍了一张,然后再原样把速写本塞了回去。
抬眼看见罗通看向自己的目光,路巡冲他做了个“嘘”的手势,罗通马上点头,表示明白。
路巡放大手机里的照片,忍不住笑了起来。
周行朗果然是个口是心非的家伙。
川菜馆卫生间里,周行朗面对洗手池洗了好几遍的手,漱了口,青稞酒的味道和白酒类似,带一股酸味和苦味,在嘴里很难受。
正当他准备出去的时候,迎面走来同行的一个建筑师。
“哎,小周。”
周行朗冲他点头:“于老师。”
于老师说:“哎,你和小路总关系挺可以的啊,你们是亲戚?”
周行朗微愣:“……不是,只是之前有合作的项目,所以认识。”
“原来是这样。”于老师点头,看他的眼神更不一样了。
周行朗明白这种眼神,知道是被误会了,他没作解释,嘴角含一抹不知道是嘲笑还是自嘲的笑,扯了张纸巾擦手,转身回去了。
路巡见他回来,就把手机锁屏了,没继续看了。
但他心里雀跃得很,就好像抓到了周行朗的小辫子似的,就忍不住想戳穿他。
聚餐过后,一行人回酒店,明天要换酒店,今天是最后一晚。
进电梯的时候,路巡走最后面,忽然低头,在他耳边这么说了句:“行朗,等会儿来我这里看电影吗?”
周行朗抬头望向他,路巡是心情很好的样子,笑眯眯的。
自己有拒绝的权利吗?
“你喜欢喝那个酥油茶吗?我叫厨房做了送到我房间来。”
周行朗点点头:“我等会儿来。”
他回房间,洗澡,漱口,换了衣服。
路巡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正在找电影点播,听见门铃声,他立马起身去开门,门外的周行朗,穿得很厚实,围巾下是羽绒服,羽绒服罩着毛衣,毛衣下还有马甲跟秋衣。
“你穿这么多,不热?”
酒店大楼里很暖和,穿毛衣都嫌热。
周行朗说不热,进门,关门。
他自以为是地想,多穿一点,路巡脱他衣服的时候就会困难一分。
“遥控器给你,你来选片?”
“你选吧,我看什么都可以。”他房间要大得多,周行朗坐在沙发上,路巡关了灯,坐他旁边捏着遥控器选片:“看国产的还是好莱坞的?看恐怖的,还是悬疑的,还是爱情的?”
“都行。”他尽量放松了,又热得很心慌,穿太多了。
路巡拿着遥控器选了一通,最后视线凝固在《断背山》上,他点进去:“你喜欢李安吗?”
周行朗说喜欢:“我喜欢他的《推手》。”
“我也喜欢那部,《断背山》你没看过吧?”
“嗯。”其实是看过的,但当时看的时候,并不觉得什么,这部片拍得太自然随性了,看的人心里也觉得这样的感情是自然的。
路巡点播放,周行朗热得把围巾解开。
片子前面是很长又很缓慢的铺垫,周行朗只喝冰水,没喝茶,他把羽绒服拉链拉下来,扭头一看,路巡是很认真地在欣赏电影。好的电影是值得反复看的,看再多次也不会觉得枯燥无味。
“这里是不是删了一点?”路巡看出来了,“删的是裸-戏。”
周行朗说忘了:“我以前看到这里是快进的。”
“你以前看过啊?我以为你没看过才点的。”
“冲着导演去看的。”
“这里不能快进,这里才是重头戏,”路巡偏过头,声音就在他耳畔,“尼姑和和尚的戏,没什么好看的,如果是花和尚和浪尼姑,戏才好看,你看这两个,不就是这样。你再好好看看。”
不知道是他的声音还是电影画面的缘故,周行朗越发地不自在了,身上直冒汗。
呼吸声变大,后面周行朗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路巡手摸在他的后颈,摸到了一手的汗:“你出这么多汗,不脱两件?”
周行朗沉默几秒,把羽绒服外套脱了,路巡开始笑,一边笑一边凑近了他,就像电影发展那样自然而然,头微微一侧,压在他的嘴唇上,周行朗下意识地后缩,路巡逼近,把他压在沙发靠背上,周行朗曲起一条腿,垂了眼睛,路巡摩挲他的下巴,舌尖抵进去,吃到他嘴里很清凉的薄荷茶香,是牙膏的味道。
这让路巡兴奋,看他喘不上气了,微一分开:“你来的时候,是知道我会这样对你?”
“嗯……”周行朗眼睛的颜色有了变化,表面覆着一层雾面的水光,“我又不是笨蛋。”
路巡又想到他画的自己,愈发地情动,卷起他的毛衣,第二个吻落下去,路巡手伸进去解开他的马甲扣子:“你穿这么多,难怪出汗。”
“你不喜欢这样,我再洗个澡。”
路巡愣了下,好像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谁说我不喜欢这样了?”
周行朗把他推开一些:“我自己脱。”
没有开灯的房间,只有电影的蓝绿色调散发出柔和的光芒,映在他干净白皙的皮肤上,路巡盯着他,眼里跟着一簇的火苗,周行朗主动地搂住他,鬼知道他做了多久的心理建设,只是真的发生了,又觉得没有那么难以接受。各行各业不都是这样,哪有免费的午餐,哪有捷径可以走。
路巡简直被他的主动冲昏了头脑,弯下腰把他抱起,手臂穿过他的两条腿,力气很大地架起他抱到床上,路巡伸手打开一盏灯,俯身去吻他的嘴唇,脸庞,脖颈。
周行朗闭了眼睛,听见路巡说:“我没想过你会这样。”
毕竟在他眼里,周行朗是口是心非,爱装鸵鸟的性子,哪怕是到了床上,也肯定是半推半就欲拒还迎的类型,怎么可能主动在他面前这样。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周行朗眼里带着迷离的色彩,声音哑着,“路巡,别的我报答不了你,这次过后,你不要再帮我了。”
一盆冷水泼下来,路巡浑身散发的热情,直接透心凉了。
他低头审视周行朗匀称漂亮的年轻身体,脸色沉到了底:“我是认真的,你当我跟你玩呢?”
周行朗自嘲地笑:“我没办法跟你认真。”
路巡咬着牙,紧紧盯着他眼睛:“你敢说自己没动心,你敢说自己不喜欢我?”
就这问题,周行朗自己都想不清楚,怎么敢回答他。
“你不说话,我当你是默认了。”路巡心头那丛火灭不下去,是气的,他从周行朗身上站起来,把衣服裤子丢他身上,“把衣服穿上,又不是古代,我帮你一把你就要献身?”
“对不起。”周行朗难堪到了极致,非常看不起这样的自己。
路巡把灯关了,房间彻底暗了下来,算是保留了两人的颜面。
黑暗中,路巡深吸了两口气,还是冷静不下来,胸闷得厉害,他大步迈开,去了浴室。
周行朗坐在他的床上,半晌,也没穿衣服,起身进了浴室。
路巡感觉到他抱上来,因为水流的缘故看得不清晰,仰头亲在自己的下巴上,全身都贴在一起,路巡僵了有一会儿,开始回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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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行朗显然是没经历过,开始主动,后面就失去分寸不知道怎么办,咬得路巡疼,路巡心里头有气,看他哭了,才变得温柔,一边吻他一边说:“哭什么哭,有这么疼吗?”
“行朗,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我带你回家吧?”
“我爸妈一定是会喜欢你的,要不你嫁给我?”路巡冲动的时候,不知道自己乱说了些什么,只是他说的时候,是真在这么想的。他觉得周行朗一定也是喜欢自己的,只是周行朗不肯承认而已。
周行朗憋着不吭声,默默地把他抱紧了。
房间被折腾得一团乱遭,路巡没工夫打理,两人胡乱地抱作一团睡了。
第二天睡到了中午起来,要退房换酒店,他们是考察团,自然也要考察拉萨其他的酒店,只住一家显然不太够。
他们的关系明显有的变化,谁都能看出不同来,半个月里每天晚上都在一起,有时候只是抱他在腿上,看他用电脑写报告,等他写完,路巡就直接在椅子上弄他,周行朗有些浑噩,又有些享受,总听见路巡说喜欢喜欢的,听得多了,他们的关系似乎就真的变成两情相悦了。
这种关系在回上海后,维持了下来,周行朗参观了路巡在紫荆路的房子,看见他有一面墙的镜头,周行朗不算摄影发烧友,仔细研究了那些镜头,发现都是些老古董,什么林哈夫,仙娜,哈苏和飞思,他不玩徕卡,也不喜欢徕卡,说徕卡除了味道就没别的东西了。
路巡私底下还拍了块郊区的地,找了自家熟悉的施工团队,把周行朗设计的“自宅”模型和图纸都拷贝了一份,打算作为送他的礼物。
周行朗的事务所发展了起来,周天跃辞职变成了周行朗的助理,帮他干点杂活。他也知道周行朗这里,来了位客人,男的,经常住他堂弟家里。
日子久了就觉得不太对,他偷偷地问周行朗:“那不是你的合作对象吗?你们是在谈恋爱?”
“我也不知道我们算什么。”
“那不是谈恋爱,你们还同居啊?”周天跃也并非很反对同性恋,来了大城市,什么妖魔鬼怪都见过了,同性恋哪里会吓到他,“你要不是认真的,就听哥哥一句劝,早点结束吧。”
周行朗迷茫地说:“我不知道怎么结束了。”
那每晚的耳鬓厮磨都是真的,路巡的温柔也是真的,他还会做饭给自己吃,味道和妈妈做的家常菜一模一样。
周行朗工作很忙,他自己接了新的活,没有再和安缇产生更多的交集和来往,但和路巡就是断不掉。
这天,路巡给他打了电话,知道了他在施工现场,就让他把位置发过来,自己过去找他。
地下室的防水作业又出了问题,周行朗一直待在信号不好的地下室里,他走到上面一层,找到了信号,告诉路巡自己恐怕要忙到晚上才能走,让他晚点来。
周行朗绝口不提昨晚发生的事,跟他讲了几句,就去找工程负责人测量数据了。
他兜里揣着乌龟,怕给闷坏了,就要了个泡沫盒子,放了点水,就把乌龟放在里面去忙自己的了。
路巡是计算好时间出门的,出发前还给周行朗发了消息,不过他没有回复,路巡知道他在地下室,没信号,也没在意。
下午六点,他把车停在施工现场附近,按照周行朗发过来的位置步行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给他打微信电话,只是那边一直没接,估计还是没信号。这会儿正是工人们下班吃饭的时候,附近的小馆子有不少民工。
忽然,他闻到了一股焦味,路巡一抬头就注意到不远处飘在半空中的黑色浓烟。
旁边餐馆的几个民工也看见了。
“是工地!”
“那是怎么回事?是着火了吗!?”
“着火了!快,快打消防电话!”
这几句话一落到路巡耳朵里,他来不及思考,大步朝黑烟弥漫的方向跑过去。
“行朗,行朗……你快接电话……”路巡对着没有接通的电话里焦急地大喊他的名字,可这并没有任何用处。
冲进工地,附近站着不少民工,火势汹涌,橘红色的光和晚霞惊人地融为了一体,大家围绕着起火的公寓一边拍照、一边议论失火的原因。
还有个看起来像负责人的,正在点名,问谁谁谁去哪里了,有人说去食堂了。
“四楼在搞焊接。”
一个人指着二楼说:“堆着好多塑料泡沫都烧起来了,是不是之前有人在那里抽烟?”
“还好都下班了没人在里面,不然就惨了。”
“消防什么时候来?怎么还没来?”
“打电话了,估计马上就来了。”
路巡脸色一下就白了,抓着一个人就问:“全都出来了吗?里面是不是还有人?!”
被他抓住的工人吓了一跳:“哥、哥们,你干什么,里面没有人。”
“建筑师,有个建筑师还在里面!他在地下室,他还在地下室!”
“地下室?!”那工人显然也不是管事的,什么都不知道,“地下室应该不会烧起来吧……”
另一个工人知道得多一点:“是有个建筑师,他这几天经常过来,上午还看见他了……喏,那边是我们负责人,我上午看见这个建筑师跟他在讲话。”他伸手指了指一个戴安全帽却穿廉价西装的中年人。
路巡冲过去就问他周行朗是不是还在里面,那负责人说不清楚:“他应该……走了吧?”
“应该?!”路巡火冒三丈,心里更是恐慌,害怕他真的还在里面,眼睛怒瞪着那男人,“他走没走你不知道吗,人命关天!”
“大、大哥……你别、别急。”那负责人被他吓得都结巴了,刚才还在感叹没有人在里面不会有人受伤,现在就来一个要找人的,他心里很清楚失火了他会被拘留,搞不好还会丢饭碗,要是死人了,那就严重了。
而且还不是什么民工,是个高级建筑师。
他慌张失措地安抚路巡:“别、别急,火不是很大,应该烧不到地下室,而且地下室有灭火器。马上,马上消防员就来了……”
路巡猜周行朗一个人在地下室里什么都没听见,失火了也没人通知他,心脏就好像被攥紧了。在火灾发生的时候,真正被烧死的人其实很少,更多的是因为害怕而跳楼的死亡、或吸入浓烟导致一氧化碳中毒死亡,真要等火灭了再进去,周行朗就凶多吉少了。
他望向公寓楼,火暂时还控制在二楼和四楼,一楼还可以进去。
路巡没有多想,把衣服浸湿,湿毛巾掩住口鼻就毫不犹豫冲了进去,漫天的火和浓烟,涌在他的视线前,他根本看不清楚,只是凭着本能去找他。
他并没有想过,自己会在里面丢掉半条命。
消防员赶来的时候,路巡背着失去意识的周行朗从火光中出来,一条烧焦的施工钢架砸在了他的腿上,几个消防员合力把他们弄了出去。
路巡找到他的时候,周行朗还没有完全昏迷,知道是他,无助地张了张嘴,叫了他的名字。
现在路巡躺在救护车的担架上,还有很清醒的意识,腿上剧痛难忍,浑身都是冷汗,他以为自己只不过是轻伤,虽然很疼很疼,可不是没受过伤,哪怕是滑雪俯冲下来造成骨折,顶多修养个一年半载也就好了。
他艰难地偏过头去看身旁脸上都是炭黑的周行朗,有气无力地问救护车上正在用镊子帮他撕开贴着血肉模糊的裤子的医护人员:“医生,你看看他,他吸了一氧化碳昏迷了,你看看他……”
用光了全部的力气说出那句话,路巡在失去意识前,眼中最后一个印象是周行朗安静得像死去的侧脸。
-
“路巡,路巡……”
周天跃听见他在呢喃,又叹了口气。
昏迷这段时间里,周行朗老是说梦话,叫的就是这个名字。
周行朗睁开眼睛。
“小朗,你终于醒了!”周天跃立刻按铃叫来护士,给他测各项身体指标,周行朗定睛看了自己的环境,是医院。
他喉咙干涩得厉害,脸色苍白地看向堂哥:“我……”
周天跃赶紧安慰他:“你一氧化碳吸食过量,昏迷三十多个小时了,身上有小块的烧伤,四肢健全,别怕啊。”
“路……”
“路巡?他在楼上的病房里,昨天好像是他爸妈来了,带了好多人,还带了医生。”
“他……没事吧?”
周天跃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去问了,没打听出来,好像……有点严重吧,来了很多专家。”
周行朗马上坐起来,拔掉手上的吊针:“我上去看看他。”
“哎哎哎,你上不去的,病房有保镖守着,不让进去。你坐下、坐下,倒是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啊。”
周行朗推开他:“几楼?”
事实果真如同周天跃所言,他上不去,因为路家的保镖不让他进去。
病房里走出来一个女人,长得挺高,非常漂亮惊艳的一张脸,很像以前港星,周行朗看见她出来,见那五官和路巡挂像,以为是路巡的姐姐,就冲过去叫她:“您好,能不能,能不能让我进去看一眼他?”
那漂亮女人愕然地看着他,眼睛里是很复杂的情绪,周行朗心惊地从她眼里看见了厌恶的情绪,那眼眶是红的,分明是才哭过。
周行朗一张脸煞白,不知所措地解释:“我是他的朋友……我想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能不能……告诉我,我想知道他……”
女人眼神变得冷漠而痛苦,保镖拦住周行朗,不让他接近。
那天,周行朗从护士那里听说,很多保镖守着的那位病人,腿部大面积烧伤,已经截肢了。
“长得好帅,太可惜了。”
“听说是为了救人,是英雄啊。”
周行朗要出院了,他见不到路巡,怎么都见不到,没有人理他,他只好从那层楼护士那里去打听,每天都守在医院,听见护士说他醒了,胃口不好,吃得很少。
截肢了怎么办?周行朗上网查资料,去康复科问这种情况该怎么办,康复科的医生说,安上假肢,要适应半年到一年,从外表看和正常人是一样的。
可他在康复科,看见了那些因为意外而失去肢体的人,他们浑身散发着死气,机械地撑着平行杆练习走路。
周行朗无法去想象,路巡也会变成这样,他不该是这样。
他日夜颠倒,开始睡不着觉,每天都能梦见大火,然后再惊醒,周行朗想见他,想知道他怎么样,他内疚到了极致,太痛苦了,又想截肢的为什么不是自己而是路巡。
为什么命运会这么地不公平,为什么会是路巡,为什么……他在换衣间偷了一件白大褂,推着医疗推车进去。
路巡压根就没有看他,也没有注意到这个医生是谁,把病号服脱了,等着医生给烧伤换药,他侧着头看向窗外一棵生机勃勃的参天大树。
周行朗当然不敢像真的医生一样给他扎针输液,他也不会换药,慢吞吞地戴上手套,只敢小心地偷看他,看见他身上的大面积烧伤,看见他残缺的腿,他努力地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来。
眼前的路巡,和他曾经认识的那个天之骄子,已经有了天壤之别,失意之人的努力活着的人之间是有很大不同的,周行朗从他淡漠死寂的神情上就能看出,他生不如死。
路巡这时才发现这个医生的动作特别慢,特别笨,正要骂他,才注意到他的一双眼睛,澄澈透明,一层水雾。
是周行朗。
路巡眼睛忽然有了一层光亮,紧接着是勃然大怒,他拼命地遮住自己丑陋的身躯,努力掩饰情绪,大声叫来保镖,把他赶出去,又臭骂了门外的保镖一顿,气急败坏地责问为什么随便放人进来。
“你不要生气,”周行朗没出息地掉了眼泪,“对不起,我不该随便进来的。”
他被赶出去,在病房外头见到那个冷若冰霜的女人,女人递给他一张纸巾:“你不要进去了,他不愿意见你,我打算带他回家。”
周行朗对她道歉,可他知道道歉是不够的:“我对不起他,如果可以,我就用我的下半辈子来还。”
梁岚冷笑,似乎看他觉得很可笑,不明白儿子怎么会为了这个人这样做。
但他请来的医生说,路巡身上没有求生欲,这是所有像他一样的病人都会出现的情况,而没有求生欲是非常可怕的一件事,活着不如死了。
梁岚问医生该怎么办,医生回答:“只要能激起他对生的欲望,一切都好说,现在医疗这么发达,假肢能做到像真的肢体一样,未来医疗更进一步,还会更好。”
梁岚稍微乐观了一些,但难的是路巡的态度,她曾经那个爱玩爱闹爱冒险的儿子,就像只会翱翔的老鹰被折断了翅膀,在他身上看不见生命的绿色,只有灰败和枯萎的黑色。
常常都发呆一样望着窗外那棵树,眼里死寂一片。
梁岚拿来他喜欢的书念给他听,拿来相机给他,希望他看见相机里过去的一切,能稍微提起一点希望。
“你爸爸有个朋友在美国,跟他提过有一项最新的军事生物科技,是用于治疗伤兵的,可以造出和神经相连的仿生假肢。和真的是一样的,什么都能做,ethan,你不要灰心,等你好了,妈陪你一起去开快艇,我们一样能滑雪。”
路巡沉默地翻动着相机存储卡里的相片,不知看见了什么,脸上的神情有了变化。
梁岚偷偷地看了一眼,不知道是哪个海岛,拍的是人像,是儿子在火中救出的那个青年。
周行朗被允许进入病房了。
路巡非常抗拒,不愿意见他,周行朗相当固执,喂他吃饭,像照顾孩子一样照顾他,勤恳地帮他洗澡,用湿毛巾擦身体,不害怕他身上和正常人不同的部位,有一天早上帮他清洁消毒残肢面的时候,擦到了那里,还打算仔细帮他清理。
“别碰!”路巡生气地喝止他,用力推开他,拽过被子遮住自己。
周行朗心里一痛:“我不害怕你,也不嫌弃你。”
“你是可怜我、同情我。”路巡冷冷地说。
周行朗张了张嘴,说:“我是爱你,路巡……”他知道路巡最讨厌自己说对不起,最讨厌自己的眼里流露出怜悯的情绪,所以他不敢说。
他不知道路巡是不是在这方面有了障碍所以抗拒别人的触碰,便极尽所能地亲吻他爱抚他,他跨坐在轮椅上,拥抱路巡,手指抚过他英挺的的眉毛:“我照顾你一辈子。”
他五指扣住路巡的手掌:“我永远都爱你,你不信是不是?你不信我说的,我说的是真话,你信我一次。”
路巡侧头望向那棵生机勃勃的树,在盛夏的阳光下,摇曳的树叶间隙筛落斑驳光芒,阳光透过满是铁栏杆的玻璃窗,照耀在他的脸庞上。
路巡对上周行朗的眼睛,似乎生命在这一刻又重新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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