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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二条鱼·鬼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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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如青手被弓尤捏着, 听了这一番简直颠覆整个世界的言论,离奇地并没有觉得这是什么天方夜谭。

曾几何时,在人间颠沛流离, 被亲人抛弃,被当成畜生买卖的时候, 她又何尝没有想过, 是谁规定的,人生有贵贱之分,是谁规定的贱奴的命可以随意买卖, 肆意残害?

她并没有选择生的权利, 又为何生下来, 便是个任人买卖的贱奴?

凤如青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如何高贵的人,她被带上悬云山之前, 有这个世间最卑劣的人身上所有的恶习。

这没有办法,她生来便是被灌输了那种思想,必须按照那样的方式才能苟且存活, 贪欢。

贪图安逸,这是人类最真实的本性。

若不是穆良忍让她, 手把手地教她人生在世, 还有另一种活法, 她会那般生活到死, 即便是手中握着别人倾羡的一切, 也根本如兽口含金, 只能用来磨牙而已。

可如今她死过,又用这种形态活了过来,她仍旧从未觉得自己多么厉害。

离了悬云山,离了穆良羽翼之下为她筑好的无忧之巢, 她依旧是个颠沛在人间的可怜人,连找了一个同她相互舔舐伤口的白礼,也还是拼尽了全部,甚至不惜化为肉泥,才换来二十几年的相伴而已。

天道无情,万物寡义,她看着弓尤野心勃勃的执拗眼神,身体当中蠢蠢欲动的热血,被逐渐点燃。

逆天而行,听起来多么的可怕,飞升成神,似乎成了下界所有人的最终追求。

可弓尤来自天界之上,真龙之身,却也无法逃脱命运的不公,那么上界,也不过是另一个无甚稀奇的人间罢了。

那样一个人间,又是凭什么定夺下界之人的生死轮回?

凤如青半晌才出声问弓尤,“你说的,句句属实吗?都是你母亲告诉你的?”

弓尤不知道凤如青心中所想,他紧张得要死,这些秘密,他从未曾对任何人说过,这种当着一个人的面撕开胸膛任人观看的感觉,比他在言说情爱之时被她拒绝还要难堪。

但他内心深处,是无比的纠结与不忍,凤如青是最佳的陪他去往海底荒芜之地的人选,他寻找了好多年。

可他没有料到自己的情感变化,现如今,万里之遥才走了一步,便舍不得她再跟着涉及往后的千难万险。

“愣什么?”凤如青把手从弓尤用力过度的掌心抽回,“问你话呢。”

弓尤看着她的神情,回答道,“是真的,不仅是我母亲说的,很多的事情我都找人印证过,我说的都是真的。”

“你……不惊讶吗?”弓尤说,“不觉得我说的一切都是胡话吗?”

“你不是找人印证过吗?”凤如青把头上半湿布巾拿下来,按到弓尤的头顶,短暂盖住了他的眉眼。

“你听好了弓尤,我对你说的情爱,依旧没有感觉,”她隔着半湿的布巾,轻揉弓尤的头顶。

“我之前一直奇怪,你我本无任何因缘,你却屡次助我,多年以来毫不保留地倾尽全力教我功法,到底是为什么,仅仅因为投缘?或者是你说的情爱吗?”

“但现在我懂了,是你早有预谋,”凤如青叹息道,“龙族果真哪怕是血缘不纯,也十分狡诈的族群啊。”

“凤如青,”弓尤抓住了凤如青的手腕,要掀开布巾,却被凤如青拦住了,“不必解释,这很公平,这些年你的厚待,我确实感激不尽。”

“我对你的情爱无法回应,”凤如青说,“你是日久生情也罢,还是二十年来越发深重也罢,我都没有办法用同样的情感去回报你。”

弓尤抓着凤如青的手臂,想要说什么,却被凤如青隔着布巾按住了嘴。

她继续说道,“但我对你口中说的海底荒芜之地很有兴趣,我也想要知道,天裂是什么模样,天外天影响了整个四海的源头是什么,人生来分尊卑贵贱,又是谁规定的。”

弓尤呼吸都顿住,凤如青说,“你的厚待,我能用陪你涉险来偿,纵使九死一生,左右我在人间,已然没有了需要牵挂之人。”

凤如青松开手坐回自己那边,侧头撩着长发以五指为梳,“但你往后不得再有任何隐瞒,否则我绝不会再信你。”

弓尤抓住自己脸上的布巾,摘下来看向凤如青,他就知道,她同自己是一样的,一样的生着不服天地的逆骨,一样的野性自骨缝蔓生而出。

他一时激动,气息纷乱不止,恨不得扑上前抱住她好生缠绵一番,还从未有过任何人,能够如此搅动他心头热血!

凤如青不理他变化的气息,只是想到了什么,说道,“我问你,你砍去了你王兄的龙足之后,你母亲可曾怪罪于你?”

弓尤愣了下,不知凤如青为何会问这个,但很快回答道,“不曾!母亲是这世间最温柔最疼我之人,自小无论我犯下如何大错,她都不曾怪罪于我!”

“只是我砍去了王兄龙足之后,父王要将我囚在天界翻云山,是母亲跪在他宫殿之外苦求数日,他才答应只是将我贬斥下界。”

弓尤想到这里,不由得抱怨,“我母亲乃是人鱼族,最是喜情,哪怕我父王妻妾无数,她自始至终一往情深,我当真看着心里难受,我父王从未对她过多重视,更不曾去禁止一些对我母亲不善的谣言!”

弓尤说到这里,哼笑,“若非如此,我也不至于砍了他最爱的太子龙足!”

凤如青却听着听着听出了些别样的意味,“你说你知道天外天的秘密,都是你母亲告知你?”

弓尤说,“对啊,母亲自小便告知了我这些,我想母亲,一定非常想念她的族人。母亲温柔纯良,决计不会像那些人说的一样,是为了苟且偷生,才魅惑我父王的。”

凤如青沉默了片刻,莫名想到了狐女和宿深,看似被一个人类囚于府中,但焉知不是为了筹谋其他?

“若你所说属实,我猜,你母亲应当确实不如其他人说的那般,”凤如青说,“她或许,一直希望你如此做,去寻一个真相,还人鱼族的自由,平他们的冤屈。”

凤如青甚至觉得,弓尤的母亲,或许是故意将他养出了一身逆骨,令他不甘于做个被天界龙族看不上的鱼龙混血。

至少在凤如青看来,即便是真心喜爱一个人,即便是再喜情的种族,再是至情至性,若爱人不忠,这份感情能够保有三五年,再多十年八年,已经是极限了。

千百年来从无改变,始终如一地卑微爱着妻妾成群的天帝?

哪怕天帝那老东西生得同她师尊一般昳丽无双,怕是也不成,天界便是另一个人间,又焉知痴情不是最好的保护色?

毕竟男人自大至极,总是得意于女子对他们五体投地的、永远的崇敬热爱。

弓尤没有想到这一层,被凤如青说得开始皱眉沉思。

凤如青劝他,“不用纠结,你母亲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目的,待我们走一遭海底荒芜世界,你回天上自己去问便是了。”

弓尤突然间伸手抱住了凤如青,吓得凤如青差点从地上蹦起来。

“让我抱一下,就一下,我有些太激动了,你真的,真的太好了,”弓尤有些语无伦次,“我没有遇见过你这种人,我自己来了这里好多次了,每一次都铩羽而归,你不知道,我本来没抱着多大希望的……”

弓尤将头抵在凤如青的头顶,她不过淡淡地说了几句话,弓尤甚至觉得他们明天就能去海底荒芜之地,很快便能彻底解开天裂的秘密。

这种信心来源于她的淡然和坚定,这一刻弓尤也觉得,相比于要她的情爱,他更想要她的情义!

凤如青吁了口气,不知道自己给了弓尤这么大的信心。她只是无所谓而已。

白礼转世,有他自己的生活,悬云山上,其实回去与不回去,都无所谓,小师弟不需她挂念修为无阻无碍,大师兄即便是挂念她许多年,向来也已经抱着找不到她的念头,经年日久,不见反倒最好。

至于施子真……最好不见,凤如青听闻他已经八境中品修为,堪比地仙,她不敢见啊。

她唯一的挂念,便是还没有将妖丹还给宿深,但她已经在离开妖族之前,将妖丹放在了一个十分安全的地方,乃是妖族皇宫的禁地之中。

只要宿深回去,她利用本体附着的禁制就会解开,属于他的妖丹自然能够归回他的身体之中。

她还令那个半妖燕实若是以后有机会,帮宿深一把,半妖和血脉不纯的妖,在妖族的地位十分卑微,团结起来,才能够活得更好。

除此之外,她真的别无牵挂,是死在这冥海之底,还是达到海底荒芜之地解开天大的秘密,于她来说,都没关系。

她欠弓尤情义,便还他情义,这世间本就该这样公平。

凤如青没有躲开弓尤,任由他浑身颤栗地抱了一会。弓尤实在是太激动了,这些事情压在他心底多年,几乎要把他压垮。

他真的没有想到,这些看似荒谬的痴心妄想,竟然真的有人会理解,肯陪他一起疯魔,一起走这条布满荆棘的险路。

于是凤如青休息的时候,就见弓尤化龙在这芥子须弥的小世界中飞来飞去,吟啸不止,别的倒还好,就是总是下雨烦得很。

“差不多得了,木屋漏雨了!”凤如青对着天上喊,“你再不下来,我上去拽你了——”

弓尤这才化为人形,整个人显得有些兴奋过度,凤如青翻了个白眼,在木屋的周围寻起了吃食,弓尤出发之前在这里准备了不少,两个人吃饱了便休息。

冥海之中的那些鱼,都是不能吃的,都是死的,大部分还烂了,凤如青总觉得食物虽然瞧着不少,但此行不知要多久,怕是不太够的样子,就问弓尤,“等我们食物没有了怎么办?”

弓尤眼珠乱转,吭哧了半天才说,“不用担心那个,等不到食物没了,这小世界便进不来了,这是仙界之物,但也是有次数限制的。”

凤如青“哈”了一声,说道,“我还是选择出海吧!你这分明就是个火坑啊!”

弓尤先前还说看在情爱的份上送她出去,这个狗东西,不谈情爱了,此时便开始细数凤如青欠了他多少次。

凤如青真想化为海底骨鱼,一口把这混蛋龙吞了了事。

既然有次数限制,食物又不够,两个人便不可能待在这小世界太久,这里也没有什么日出日落白天黑夜,两个人休整好了,便准备继续朝着冥海之底进发。

不过收起小世界之前,有个十分糟心的问题要解决,那便是凤如青已经知道她无需呼吸,也能在海底长时间地待着,但她经年日久的习惯,总是猝不及防地在水下呼吸呛到。

因此她在小世界的山泉处开始练习水下不呼吸,毕竟这里的水就算呛了,也比海底的好喝。

弓尤站在岸边上,每次她出来就要丢小石子骚扰,“其实你也不必练,若非要呼吸,可以找我啊。”

他说得十分不正经,可这种不正经,却是两个人对于男女之情释然和各退一步之后的调侃。

凤如青喷他一脸水,弓尤抹了把之后笑起来,“哎,好歹我也亲过你了,要是死在冥海底下,也不算很遗憾。”

凤如青趴在岸边上的大石头上,下半身还泡水里,听他这么说,忍不住一阵反胃,“你就别提那个臭鱼味儿的渡气了行吗?呕……”

凤如青还作势干呕了一下。

弓尤站起来朝着水里踢石头,“你够了啊!”

两个人撩了一会水,短暂地闹了下,凤如青继续沉下心练习不呼吸,等到她再度从水下钻上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她已经能做到了。

弓尤一直在岸边上的大石头上躺着,见她出水,问道,“可以了?”

凤如青点头,“应该行。”

“哎,我问你,我在这里想了好半晌,我实在不明白人王哪里好,我看你那自荐枕席的小师弟都比他强百倍,还能采补,你怎么非喜欢他呢?”

弓尤盘膝,嘴里叼着一截草根,“我哪不如他?你一点都不考虑?”

凤如青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她眉目艳烈,水流顺着曼妙至极的曲线滑落,真的像个引人堕落的水鬼,若是天底下水鬼都长成这样子,那定然失足之人无数。

弓尤看得眯眼,凤如青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神秘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她说,“人王那是分叉的啊,格外销魂。”

凤如青说完还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弓尤,弓尤一开始没有听懂,很快反应过来,整个人被捅一刀似的蹦起来,脸上火辣辣地觉得自己像个被调戏的良家妇女。

可他又不能发作,因为是他自己先撩的。

他只能瞪着凤如青干生闷气,羞愤不已,拳头攥得咯咯响。

他的是分叉的,但他每次变身都很小心地收起来,龙族是很特殊的,能够隐藏在体内,什么时候被她看到了!

弓尤看着地上的石缝,有些想要钻进去,凤如青的轻笑声从他身后传来,他转头瞪她,憋得龙角都要长出来了。

弓尤憋屈了一会,在两个人准备出发的时候,拽住凤如青腰间佩带的沉海,问道,“你不会就是因为这件事拒绝我的吧!”

凤如青脸上带着有些意味不明的笑意,盯着弓尤英挺的眉目啧了一声,说道,“可不是么,主要我没有异种爱好,这张脸算是白长了。”

“你!”弓尤瞪着凤如青,“你物种歧视!”

凤如青坦然点头,半真半假道,“你才知道啊。”

“收起小世界吧,不下冥海了?要跟我探讨你是龙族,尊贵的龙族吗?”凤如青挤兑起他来简直能气死人,这些年两个人没少因此打架。

弓尤被她生生气笑了。

“拔刀吧。”他满脸隐忍地说。

凤如青嗤了一声,“留着点力气咬鱼吧,尊贵的龙族。”

“收须弥世界,”凤如青慢慢抽出腰间沉海,暗沉的刀身感知到了她的战意,嗡鸣不止。

弓尤收起小世界的前一刻,突然凑近凤如青咬牙道,“你就不想试试真的分叉的?!”

凤如青在迎面涌来的海中呲牙一笑,对着弓尤挥了下沉海,挑了下眉——我可以用刀试试!

弓尤仿佛感觉到自己某处一凉,顿时化为龙,张着大口朝着外面冲杀出去,横冲直撞,把愤怒撒向深海!

冥海之中没有活物,且里面剩下的全都是凶恶异常,连习性都消失,只剩撕咬一切外来生物的本能的凶残鱼类。

因为进入须弥小世界是有次数限制的,于是两个人一直向下,无论遭遇了多少鱼群,不到极限的情况下不会进入须弥小世界。

而越是向深海的最底层,便越是漆黑且死寂,就连凤如青在正常的情况下能够在暗夜中视物的双眼,都几乎失去了作用。

这冥海之中的黑,原本是连接黄泉鬼境的幽冥之河,这里满是双眼无法看透的死气,越向深处便越是浓重。

而随着越来越深入,他们遭遇的东西,也开始发生质变。

凤如青和弓尤已经失去了时间的概念,他们许久都没有进入须弥小世界,弓尤本能地重复撕咬的动作,或者甩尾护住凤如青,帮着她驱逐密集地靠近她的不知种类的邪物。

而凤如青看不清周围很远的东西,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在挥刀,沉海分明是弓尤的武器,却如同生长在凤如青的双臂之上,刀身附着着她的本体,已然与她人刀合一。

这样不知时间,无休无止的战斗中,凤如青甚至感觉不到自己四肢的存在。

她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十分奇异的状态,好似只要下沉不曾停止,她便能永远维持这个状态,不知疲倦地砍杀下去,直至屠尽这个冥海当中的邪物一般。

她已经同弓尤培养出了一种连看也无须看彼此,只要有邪物靠近便能够以最好最快的方式配合的默契。

他们正在急速朝着海底而去,凤如青甚至有种自己已经身处另一个世界的错觉。

但他们脚下却依旧是无尽深海,无边无际,相比这海之深,极寒之渊简直不算什么。

持续的战斗和坠落,加之海底根本无法对话的缘由,弓尤再一次体力枯竭。

他拉着凤如青进入须弥小世界的时候,凤如青坐在阳光与绿草当中,许久都没有回过神,双目中是一片暗沉的死气,盛着冥海无穷无尽的邪物和晦暗,深得看不到底。

弓尤瘫在凤如青的身边,化为原形也死一般地一动不动。

两个人不知这样过了多久,凤如青的眼球转动了一下,死气逐渐消散,映出了这一方须弥小世界的苍翠。

她放下沉海,低头看向侧颈苍白到全无血色的弓尤,伸手抓着他的肩头,几乎是粗鲁地扯着他,将他的头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凤如青连头都未回,朝着身后不远处的泉水勾了勾手指,便有一汪清泉,自半空倾泻而下,劈头盖脸地朝着两个人浇下来。

冰凉刺骨的泉水,和这须弥小世界的暖阳形成鲜明的对比,凤如青眯了眯眼,弓尤也终于转动了眼球。

但他并没有起身,而是朝着凤如青的腿上爬了一些,伸手环住了凤如青的腰身,将头埋在她湿漉的腰间。

他们太累了,冥海之中死气太重,他们也太需要彼此,才能感受到自己还是活着的。

凤如青手指没入弓尤的湿发当中,仰头让阳光照在她的脸上,两个人保持着这样相互依偎的姿势,许久都没有说话。

最后几乎将衣服都晒干,弓尤才闷在凤如青的怀中出声,声音嘶哑难听,因为许久未曾发音,生涩如老旧门轴。

“后悔吗?”弓尤说,“跟我进冥海。”

凤如青好一会,才从嗓子里面哼了一声,“你自己来这里,是怎么出去的?”

在这样的厮杀和死气当中,若非心智异常坚韧,有必须出去的决心,很大的概率会陷落在冥海之中,就像是忘川当中被同化的那些阴魂一样,再也出不去了。

弓尤闻言顿了顿,才开口道,“我……来的几次,都没有下得这么猛过啊。”

凤如青也顿了顿,而后问道,“什么意思?”

“我们下得太猛了,”弓尤松开凤如青,起身撑着手臂,苍白着一张脸看她,表情总算是鲜活了一点,“谁知道你这么猛,砍杀起来不知疲倦。”

他几次想要休息,但是好胜心驱使着他,不能不如她!

凤如青看着他消瘦了许多,因此更加锋利的眉目,张了张嘴说,“我不是配合着你吗。”

弓尤闻言哭笑不得地说,“我已经看到有吐沙鱼出没了,我们马上便要到海底夹道。上两次我到这个深度,折返之后,用了差不多五十年。我们这一次到达这个深度所用的时间,没法仔细估算,但我觉得至少快五倍。”

凤如青:……

两个人相视无语,不知道为什么要过得这么凄惨,谁不知道谁的斤两,有什么可较劲的呢?

凤如青无语地躺倒在地上,弓尤也躺在她的身侧,说道,“我们可以休息几天,然后到了海底夹道,才是真的硬仗。”

凤如青动了动嘴唇,想问是什么硬仗,难不成还有比杀之不完的邪物还厉害的?

不过她最终也没有开口,实在是懒得说,都走到这里了,又退不回去了。

所以鬼话不能信,尤其是男人的鬼话!

凤如青闭着眼睛躺在石头上晒太阳,弓尤躺在她身边,侧头看她,许久眼睛都没有挪开。

他们之间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并肩作战生死相依的时间越是久,弓尤越是无法不去喜欢她,他知道自己这一生,再也遇不见一个凤如青了。

他慢慢伸手,扣住了凤如青的手腕,凤如青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睫毛闪了闪,却最终没有躲开。

弓尤修长的手指,一点点下滑,没入凤如青的手指之间,而后轻轻地扣住。

几乎是虚虚地拢着,给自己也给足凤如青挪开的可能。

他在冥海中被死气侵蚀的,死水一般的心脏开始因为这甚至称不上温暖,同他自己同样冰凉的指尖,重新疯狂跳动。

暖风吹过,撩动凤如青已经干了的乱发,她如同睡着了一样,呼吸和缓,并没有动。

弓尤因此手心潮湿,心口仿若揣了十只上蹿下跳的小兔子,撞得他胸腔都麻了。

他终于闭上眼,大着胆子把手扣实了,把凤如青的手紧紧攥住。

一秒,两秒……她没有躲开。

弓尤微微勾了勾嘴唇,也闭上了眼睛。

漫山的青翠随着清风摇曳,这一方小天地,景致是经年不变的美,却也是经年不变的虚假,浮在死气沉沉的冥海之中,如同一个易碎的泡沫,纵使五光十色,却是一戳就破。

这其中,唯有躺在同一块石头之上,头挨着头,手牵着手晒太阳休息的两个人,才是真实的。

这一刻像不曾有颠沛流离艰辛苦涩的人间一般美好,像孩童呜哇学语之时一般纯真。

弓尤并没有过分地再有其他的动作,好似牵了喜欢的邪祟的小手,整个人都满足了一般。

他们在这石头上躺了许久,躺到最后,凤如青真的睡着了,且一觉似乎睡得格外沉。

再醒过来时,她躺在弓尤的手臂之上,整个人陷入他的怀中。

他棱角分明的俊脸近在咫尺,那双睁开之时满是凌厉与算计的鹰目,如今闭着,弧度都是张扬地斜飞着,一双眼的睫毛更是出人意料的长,如两把浓密的羽扇,在脸上扫下两排阴影。

凤如青腰身被他紧箍着,半边身子被禁锢着。

这是个十分霸道的姿势,若是换个人被这样按在怀中,怕是要全身痛麻,全赖凤如青本体特殊,如若无骨,抱着如同抱着云雾在睡,只有抱着的人才知多么舒适。

弓尤睡得沉,凤如青去抬他的手臂要起身,结果她一动弓尤便扣得更紧,甚至腿跨上凤如青的腰,几乎将她拢在身.下。

凤如青盯着他看了一会,桃花眼微微眯起一些,贴着弓尤的耳边吐气如兰道,“你是用沉海砍去你王兄的龙足么,我竟有些好奇,龙足全砍去之后,化龙是在地上如蛇一般地爬吗?”

弓尤几乎是弹起来的,他起身之后,果真看到凤如青的手已经摸上了沉海的刀柄。

那本是他的本命武器,现如今却对她千依百顺,竟然还在细碎嗡鸣着警告于他!

弓尤笑起来,对着凤如青压了下手势,出声道,“大家兄弟一场,何必大动干戈。”

凤如青笑出犬齿,点头道,“是啊,兄弟一场,你那乱戳兄弟的凶器,我看也不必要了吧?”

“别别别……”弓尤转身便跑,凤如青站起身,微微侧身将沉海甩向了弓尤身后。

看似十分轻飘的一下,却如有万斤之重,裹挟着如有实质的罡风,极速朝着弓尤的身后追去。

弓尤上蹿下跳,沉海紧随其后,最后终于在木屋边缘追上了他,弓尤吼道,“沉海你竟敢叛我!”

紧接着他就被刀柄狠狠地撞在了后心,撞了一个狗啃地皮,好一会都没爬起来。

然后沉海便嗡鸣着回到凤如青身边,盘旋在她身侧,自动沉入她腰间刀鞘。

凤如青信步走到了木屋边缘,啧了一声看了看趴在地上吭吭唧唧的弓尤,朝着正在说自己的背穿了的弓尤抬脚,踩在他挺翘的后臀之上,垫了下脚进了木屋。

于是弓尤真的趴在地上“起不来”了,鬼知道他为什么被踩了一脚而已,凶器就差点把地戳出个坑。

凤如青换了干净衣袍,拿着所剩不多的吃的,从木屋出来,弓尤才从地上爬起来,拍打身上的泥土,斜眼看着凤如青道,“情难自禁,莫怪。”

凤如青吃了一口已经放久了有些干硬的糕点,眼也不抬地没所谓道,“无碍的,我可以帮你禁,割以永治嘛。”

弓尤咬牙道,“你怎的偏生对我如此凶悍,在那人王面前便软得一汪水般?!”

凤如青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这个话题你还要提多少次才能过去?”

“我就是不明白,我哪里不如他!我可以学啊!”弓尤说,“你这样一条路走到黑,没意思吧,他已经转世了,不认识你了。”

凤如青哼哼道,“我知道啊,我也没有一条路走到黑啊,等我从冥海出去,我便再寻个人解闷。”

“你敢!”弓尤气得上前一把抓住凤如青正拿着点心的手,力道用得不轻,但对上凤如青似笑非笑的眼睛,却有些不敢说狠话。

最后只说,“不知何年何月能出去,你不若看看我?再说你还敢找人?以你现在的修为,若与脆弱的人类在一起,用不了二十年,有两年那人就死得透透的。”

凤如青微微歪头看弓尤,不说话。

她头发不知道为什么疯长了不少,长得已经过了腰臀,殷红地泛着亮,如同在血水中浸饱了一般的罪孽之色,却在阳光下好看极了。

弓尤抓着她的手将她向前拽了一些,她站在一块木头上,和他正好一样高,这角度太适合亲吻。

弓尤看着她沾染了点心碎屑的艳色唇瓣,视线下移,不受控制地凑近,“不若将就着找我,我定然为你好好解闷逗趣,可好”

凤如青笑起来,如灿阳烈日般看着弓尤靠近她,但就在两个人的唇瓣即将碰上的时候,她纤纤的十指捏上他的腮肉,猛地用力。

弓尤吃痛之际,她抓了一把糕点都塞进他的口中,他被噎得张嘴,凤如青却掐住了他的舌尖不让他咀嚼。

凤如青问他,“你能维持住半龙形态吗?”

弓尤拍开凤如青的手剧烈地咳了两声,但不舍得吐出食物,毕竟也所剩无多,于是艰难地将口中的糕点咽下去。

再抬头,凤如青却已经坐到另一边去喝水了。

弓尤不知道她的意思,只是说,“半龙不行,太弱了,不利于打架。”

凤如青舔了舔唇边水渍,“啊”了一声,带着笑意道,“这样啊。”

“是啊,”弓尤说,“半龙还不如人形用刀发挥得好呢。对了,不闹了,我想起来有一套刀法,先前怕太繁杂你练起来费力,现在正好演示给你看!”

他说着胡乱塞了两口吃的,又提着水壶灌了一口,便立刻提着沉海,到木屋前面去演示刀法。

这一套刀法确实和其他的不同,凤如青吃点心的手一顿,认真看起来。

刀法大多以刚劲为主,但这一套却相对来说绵软,但是基础招式过后,后面舞起来密不通风,黑沉的暗光随着弓尤不断变换招式,在半空编织起了一道细密的刀网。

凤如青将糕点放下,仔细地看着弓尤的动作。

弓尤最后收刀之时,那刀网如同天幕之上劈下的电闪一般,将周遭的一切都劈成两半,却又很巧妙地控制在一个范围之内。

一片被一分为二的落叶,正好落在凤如青的面前。

她伸手接下,将方才的招式仔细记在心中,她从前并非是天资极佳的人,但如今她不再是人,这些东西反倒是信手拈来了。

“怎么样!”弓尤抹了一把嘴角的糕点残渣道,“这是群攻招数,待到了海底夹道,你可用这刀法。”

他又说,“主要是这个,”弓尤生怕凤如青没有看懂最繁复之处,便再度放慢动作演示了一遍。

他身高腿长,黑袍紧随动作猎猎旋起,身如游龙,又因为刻意放缓动作,有些滞空之感。

一个扭转身的动作,弓尤腰腿伸展到极致,贴身黑衣将他身形衬得十分刚猛有力,又显得弧度柔韧非常,凤如青不由得挑了下眉梢。

待到弓尤停下动作,甩动长发转头问她如何之时,凤如青顿了片刻,一语双关道,“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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