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要向李如桢解说这个道理,目标未必需要举出建州部来,用南关北关,也就是扈伦四部,也可以达到同样的目的。这几部的地理位置,是和辽东、朝鲜成犄角之势,一旦他们打败了建州部,就能够得到通向鸭绿江的通道,到时候经历了战乱而变得空虚和混乱的朝鲜,势必会成为这些生活艰苦的蛮子们垂涎的对象!
以此为理由,大明在朝鲜驻军的话,显得顺理成章,因为这样一来,大明就对扈伦四部形成了半包围的态势,一旦有事起来,那就是两面夹击。
李如桢很是高兴,不过想了想,又觉得难度很大。大明朝对于立下大功的武将,素来的政策都是荣养,能升官就升官,能封爵就封爵,然后剥夺你手里的兵权,交给后来的将领去。如今李如松虽然名义上是小字辈,其实也已经是挑大梁的名将了,宁夏平叛之战打得很漂亮,眼看已经围住了宁夏城,破城是指日可待,这就是一桩大功了。
接下来八成就是马不停蹄移师朝鲜,如果一切进展顺利的话,扫荡了倭寇的话,那么又是一件大功,而且是比宁夏更大的功劳?俗话说,功高不赏,情深不寿!连续立下这样的大功,要如何保全李如松都是个问题了,还说什么回镇辽东?
李如桢敲了敲脑袋,皱眉摇头:“不成,不成!王大人,你不是将门出身,恐怕不知道朝廷对待我们的心理。在朝廷的眼中,塞外异族哪怕再能折腾,那也是癣疥之疾,用不着太在意的;相比之下,手握兵权的将家,倒是更加值得打起一百二十个精神来盯着!你的存心虽好,就只怕朝廷大臣防内之心,更甚于防外敌啊!”
王子晋颓然无语,他知道李如桢说得不错。这一点,不光是封建王朝如此,其实哪个时代都一样,哪怕是后来军队国家化了以后,兵权仍旧是非常敏感的问题,任何人一旦有了拥兵自重的苗头,当即就会遭到掌权之人的迎头痛击,不管你有多大的功劳,不管你对国家多么重要,这就是雷区,永远不能触碰的雷区!文官政府统治下的大明朝,对于任何军阀化的苗头都会始终保持着十二万分的警惕的!
李如桢见他不说话了,显然是受到了打击,反而觉得有点开心,这说明从感情上,王子晋确实是向着自己家门的啊!这就叫自己人了!帮着出主意,跟着心里憋屈,同样的欢乐同样的悲伤,这不叫自己人还什么叫自己人?
他反过来拍了拍王子晋的肩膀,笑道:“王大人!不,大家都这么相熟了,往后咱们就是平辈相交,兄弟相称,我就叫你子晋贤弟,可好?看样子愚兄是痴长几岁,也当得起你叫一声三哥了!”
王子晋大吃一惊,他这会还真的是没想到别的,未来几十年后天崩地裂的大祸,虽然看似还只是天边一抹不起眼的云彩,可是王子晋知道,那就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征兆!可是现实如此,各种因素彼此牵扯,能够看穿重重迷雾,预见到未来局势发展的人,当世唯有他一人而已,这种心绪如何对人言?
所以他的颓丧,是真的颓丧,却不料就此打动了李如桢,居然向他提出要兄弟相称!虽然很意外很突然,不过这显然是件好事,王子晋心里明白,有王锡爵这尊朝中巨头盯着他,他就永远别想混到文官集团当中去,何况他也不是那块读书考科举的材料?那么显然,跟文官集团不是一路的,无非就是帝党和将门了。李如桢身为将门世家,又是锦衣卫大佬,将来还会一直坐到锦衣卫指挥使的高位,身兼帝党要员和将门双重身份,这棵大树可以抱!
他假意推辞了一下,李如桢倒有些不高兴了,王子晋这才顺水推舟答应了下来,叫了声三哥,又重新行礼。这也不是什么结拜,就是彼此改个称呼而已,李如桢笑着受了便罢,扶起王子晋来重新落座,看看时候也不早了,吩咐人开上酒菜来,俩人就边喝边说。
讲了会闲话,李如桢又提起刚才的话头来:“子晋贤弟,你适才所说的,设法让我大哥回镇辽东,这路子倒是不错的,只是朝中大臣防我李家太甚,实在是难办。而且还不是私人的恩怨,不管是谁上台执政,总是要防着我李家坐大。唉,我家在辽东经营数十年,单单广宁城就占了半城之多,也确实是树大招风了一点。”
王子晋点头不语,还没想到说什么,李如桢接下来一句话吓得他差点把手里的酒杯丢了:“倘若那建州部能够大败南关北关,崛起于辽东,成了尾大不掉之势,那时节除了我大哥之外,朝中无人能控制辽东局势,这样只怕才能成了……”
王子晋心中惊骇,不为别的,就因为李如桢这句话,恰好符合了历史的发展!历史上,就在差不多一年之后,努尔哈赤所部以少胜多,大败九部联军,取得古勒山一战的胜利,从此各部之中称雄,再也无人能治。而明朝这边,先后换了杨绍勋和董一元两位名将,却是连遭败绩,辽东日夜不宁,异族闹腾得非常厉害,终于是迫于无奈,才再度启用李如松担当辽东总兵!
莫非,事情的真相,就是像李如桢所说的这样,李家为了保证自己对于辽东的掌控,不惜放任,甚至是背后支持努尔哈赤的坐大,大到无法收拾的地步?尼玛要真是这样,这李家可就不能留了!
王子晋心中惊涛骇浪,李如桢哪里知道他刚刚还和自己同仇敌忾的,这顷刻间居然就起了恶念?仍旧是在那里自顾自盘算:“不过,要这么着,可不大容易,建州毕竟是再兴不久,甲兵虽然精锐,这人数太少,实力比起扈伦四部终究不及,要想大胜,恐怕很难啊……”
王子晋听着可忍不住了,皱眉道:“三哥,要想帮着建州打赢那扈伦四部,以李家的底气,真要想的话,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三哥可曾想过,如果努尔哈赤坐大了,到时候他会不会成为辽东的心腹之患?”他这还是留了分寸了,没有说成为大明的心腹之患,眼下的努尔哈赤,就是个小虾米罢了,除了李家扶他起来有用之外,谁的眼皮里能夹得住他?
李如桢大手一摆,混不在意:“子晋贤弟,怕啥?这努尔哈赤是我爹扶上来的,没有我李家,他什么都不是!就算他一战大胜,压制了扈伦四部,也成不了大气候,我李家既然能扶他起来,也就能打他下去!我大哥绝世将才,当世无人能及,他当了辽镇总兵之后,不论努尔哈赤怎么强盛,也是反手就镇压了!”
王子晋张嘴,又闭嘴,再张嘴,再闭嘴。几度反复,终于是忍住了到嘴边的话,他真的很想告诉李如桢,你所倚为长城的大哥,万历皇帝倚为长城的名将,宁夏平叛和朝鲜扫荡倭寇的名将李如松,最后就是死在辽东总兵的任上!
好在,他终究是忍住了,没凭没据就这么说,除了给他自己带来麻烦之外,并不会对事态的发展造成任何改变!即便是以后事情真的验证了他的预言,也顶多是换来一声叹息,李家还是不待见他,他还会失去这个眼前的好机会,好前程!
权衡之下,王子晋终究是选择了闭嘴,不光是为了自保,更是因为,说,不如做!只要自己活着,只要自己一点一点地增加着自己的实力,未来会不会变得不同?一定会的!一定要坚持到看到那一天的到来!
心中暗暗下定决心,思路重新回到现实的问题上来,对于李如松回任这件事,他也不那么热心了,因为看李如桢这样子,已经是有点入魔了,李家看样子真的是浸染富贵,难以安于寂寞,这一年多以来李成梁荣休之后李家的遭遇,对他们兄弟的刺激显然不小,回任辽东,已经成了李家的梦想,自己如果反对的话,恐怕会立刻被李如桢当作异己!
眼下,还是保持和李家之间的良好关系,对于自己的好处更大一些。或者,自己可以从朝鲜入手,找出一条比较中间化的道路来,既可以让李家重掌辽东,又能够压制努尔哈赤的崛起?王子晋摇了摇头,这样的事情,需要的不是算计,而是实力吧,眼下自己,可没有这种实力!
李如桢唠叨了一会,见王子晋闭口不语,以为他还是在为李家被压制的遭遇而伤心,反倒更加欣然起来,拉着王子晋喝了几杯酒,笑道:“子晋贤弟,你无须介怀,三哥我也习惯了!朝廷大臣,那都是用银子喂出来的,天大的事情,只要你地大的银子铺路,就没有摆不平的!说起这个,子晋贤弟,你如今在朝鲜算是站稳了脚跟了,可有什么发财的机会?”
王子晋看了他一眼,心说别人不知道也就罢了,我跟张彪干的那些事,你这个锦衣卫大头子还能不知道?他爽快地承认了:“不错,朝鲜虽然处于战火之中,民生凋敝,不过越是这种时候,倒是越好发财,小弟在苏州也有些故旧,大家联起手来,这个把月也从朝鲜捞了有几万银子了!三哥,莫非你也有意?”
李如桢手里把玩着酒杯,似笑非笑地看着王子晋:“我李家偌大家业,在在都要用钱,你说我有意还是无意?”
王子晋把桌子一拍,笑了起来:“三哥,有你这句话就成了!实不相瞒,若不是广宁有巡抚郝杰,九连城有总兵杨绍勋,这两位都是我无法左右的,辽东这条线没法走,小弟我又何必舍近求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