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太监抢到了说话的机会,迅速整理了自己的思路,点头微笑道:“王大人不愧是深知倭情,叫咱家长了见识了,倒不晓得那东瀛弹丸之地,也有许多人物,也有许多争执!”
王子晋心说这不是废话么,你们东厂那么点大那么点人,不也是斗得死去活来的?只不过外人不知道罢了!何况别看日本地方小,人口可从来不少,这次一下子就拉出了几十万男丁从事战争,大明朝要动员这么多兵力都得皱皱眉头,很废一番功夫呢,日本花了多久?真正动员期不过才半年多而已!
不过这些话他就不忙说了,何况那太监也不容他再说下去了,要紧转入正题,说自己想要听到的东西:“王大人既然对于倭情如此了解,又亲身和彼等交战,当知朝鲜胜负之机。敢问王大人,朝鲜多久可以平定?”
王子晋一听这问题就腻歪,这是干嘛?你当这是搞建筑工程呐,有个工期,照着建筑标准施工就行了?光是军事问题都千变万化了,何况朝鲜是个国家,这政治层面牵涉更广,解决起来更麻烦!后世的朝鲜战争,死了几十万人,当时最大的两个阵营真刀实枪碰撞了一下,结果谁都没有达到目的,当然也可以说谁都达到了目的——开战之初,有人想到这场战争将会持续好几年么?那位五星上将可是公然喊出要让小伙子们回家过圣诞节呢!结果,也成了一句笑话,自己灰溜溜回家去了,在无人的角落里不甘寂寞地冒出一句,老兵不死,只是渐渐远去,作为自己远去之前的遗言。
不能怪王子晋老是拿这两场朝鲜战争做比较,虽然战争形态变了,时代也变了,可是地方还是那个地方,战争双方的地盘也都差不多,所以这中间可供借鉴的经验也确实不少。何况,他是从小听祖辈讲那场战争的故事长大的呢?
所以一听见这太监问这种问题,饶是王子晋有意按捺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冲出口来的话还是不那么中听:“公公容禀,不是我王子晋夸口,若是全部按照在下的方略,大明集结十万精兵,朝鲜三年可定!”
那太监原本是想要随口问一下,看看王子晋究竟有什么打算的,结果被这一句话刺的差点跳起来:十万精兵,全都听你的,还要三年?那还要你干嘛,大明朝那么多文臣武将,谁不能干成这个差使!
太监火气上来了,原本东厂大铛头走路都是鼻孔朝天的,被王子晋这一击更加吃不消,哼了一声,道:“既然如此,敢问王大人,倘若是五万精兵,不用你的方略,朝鲜多久可平?”
王子晋直接堵回去,这个问题他太有把握了:“倘若如此,则丰臣秀吉何时归天,朝鲜何时可平!”为啥这么说?因为历史就是这么演绎的,要不是丰臣秀吉挂点了,死前遗命从朝鲜撤军,这一战还真不知道还要再拖多久!
那太监这下可不干了,那意思大明朝这么个天朝上国,敢情居然没有打败日本的把握,只能等那个什么丰臣秀吉死掉才行?大明朝在你眼里就是这般德行么!大铛头呼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指着王子晋就要开骂,还是旁边一位铛头比较冷静,心说王子晋这人,我们都详细调查过了,这人不是这么冲动的啊!对于朝鲜,对于日本,也都是很了解的,做事有条不紊,谋定而后动,为何要说这样的话?
他伸手扯了一下自己的同僚,低声道:“此人当日留的是张彪那小崽子,心还是向着朝廷的,不妨听听他到底怎么说。”这就是香火情了,太监也是知道好歹的,现在东厂对于朝鲜那片地方的情报了如指掌,还不都是拜王子晋所赐?
站起来那位手指伸出去了,也不知道怎么收回来,手臂转了半个圈,却向身边端起茶碗来,喝了一大口,好容易把那口气给憋住了,这才向王子晋悻悻道:“王大人,你可要慎言,今番招你回京,乃是圣上的旨意,你这番话,说不定来日还要在圣驾面前再说一遍,到时候圣上会不会像咱家这么大度,那可就难说了!”
话一说出口,这太监就想打自己的嘴巴了,这说得叫什么?什么叫圣上未必有咱家这么大度,你敢凌驾于圣驾之上么!赶紧要改口,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哪里收得回来?
就连王子晋都楞了一下,不过看这太监急得面红耳赤的,他的心倒平了,无谓做这种口舌之争吧?真要把这太监给得罪死了,自己除了结下个大仇家之外,也没什么好处可言。他当即应声道:“圣上天子,龙驭之资,万事自然有圣心裁断,哪里是我们做臣子的所能逆料?倒是公公你宽宏大度,令下官惭愧不已,适才所言多有得罪,望公公海涵!”
这就是把这茬给揭过去了,太监倒是有点感动,也有些释然,这才是情报上所显示出来的王子晋啊,阁老家门也登得,宁远伯家门也登得,就连徐渭徐文长的家门都能进得!他会是那种不知进退的狂生么?想必适才所言,也是有所依据的吧?得了,把这段听完,也就可以回去交差了!
王子晋等这太监坐下了,才道:“适才下官所言,并未有所夸大,方今丰臣秀吉起于卒养,三十年间奄有天下,气凌彼国之天皇,此诚日中之势,举全国之力入侵朝鲜,兵锋不可当,纵然以我大明精兵当之,朝鲜地势狭窄,地形复杂,利于彼等负隅顽抗,想要仓促间底定朝鲜,绝非易事!”
“下官在朝鲜时,业已与倭寇前锋见过一阵,彼军力不过万人,若要败之,非五六千兵不可。以此计算,若要全胜倭寇,非十万大军不可。而且其中方略多端,并非只是陆上取胜便可,还须联接水师,双管齐下才好。”
“不过我大明水师,向来少有敌手,如今若要跨海远征,中间头绪太多,急切难以成功。只凭朝鲜水师,或许可以一时争雄于海上,却很难完全占据上风,隔断朝鲜与倭人本土诸岛之间的联系,所以纵然这般行事,非三年不能尽全功。而倘若不以此行事,一旦有所疏忽,则迁延日久,恐怕真的要到丰臣秀吉身死,日军难以支持,主动从朝鲜撤回方可了结!”
他说到这里,很是恳切地向俩太监长揖道:“二位公公,下官才学疏浅,不知天高地厚,说的却也都是肺腑之言。最要紧的是,朝鲜这一战,我大明只是被动防守,并无多少武功可言,战胜亦不足恃,而战败则辽镇山东一起糜烂!这其间的利弊权衡,当今不可不察!”
俩太监听到这份上,就算外行也听出门道来了。相比之下,他们当然比王子晋更加了解现在的大明朝,不说别的,就说这朝廷的财政,十万大军,一打好几年,那得花多少银子?还要整顿水师!那更是花钱没底的窟窿!而现在大明朝的财政收入,比起张居正时代的高峰来,却是在一天天走着下坡路!
沉默半晌,两个太监彼此看了一眼,同时起身,对王子晋拱了拱手,正色道:“王大人金玉良言,我等谨记,请王大人在京城少待几日,当有圣谕!”说罢,二人又向李如桢告罪,而后大氅一挥,转身便行。
王子晋起身相送,看着俩太监乘风而去的大氅,那跟自己在电视上看到的历代东厂之花——不对,是东厂督公穿的大氅还是很相似的,走起来呼呼带风,煞是好看!可惜,这样的制服也不是一般人能穿上去的,自己比他们多了点东西……嗯,用这个东西来换那一身威风霸气的大氅,绝对是不换的!
俩太监走了,厅堂中就剩下李如桢和王子晋俩人,这时王子晋才向李如桢拱手,躬身,长揖致歉:“三爷,朝鲜形势急转直下,诸事不及商议,都是我王子晋自专了,有那些得罪之处,还望三爷海涵!”
李如桢苦笑着站起来,把王子晋拉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你误会了,我哪里是那种鼠肚鸡肠的人?如今李家大不如前了,失了辽镇根本重地,家父又回京荣养,朝廷还在不断拉拢我李家昔日的家将家丁,人心惶惶的,又怎顾得了那许多?能保全自身就算好了!”
王子晋心中恍然,李如桢确实未必对自己有什么猜忌,因为现在李家连辽镇的老地盘都未必能保得住了,要是再把手伸到朝鲜,朝廷怎么能容忍?李如桢适才的发难,大概是特意做出来给两个太监看的,就是不想让李家对朝鲜的企图变得太显眼吧?至于和自己之间的关系,那也不用特意撇清了,这时代人和人之间讲究的是故旧的关系,李家和自己此前毫无瓜葛,哪怕李如松再如何赏识自己,自己对李家再怎么有用,也不会一下子成为铁杆的。
一面想着,王子晋忽地想起一件事来,试探性地问道:“三爷,若是朝鲜这一战打得好了,预先绸缪之下,说不定大爷战后可以回镇辽东,也未尝可知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