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都督们的使者抵达洛阳的时候,秦少游已经率军抵达了函谷关下。
函谷关依然如故,那高大的城墙,一座座箭塔,在这崇山峻岭之中,格外的触目。
攻打函谷关,显然是不急的,秦少游已经命人安营扎寨,显然,他没有设置暂时营地的打算,而是索性让人大兴土木,打算在此设置一个长久的大营地。既然如此,那么就不是几个帐篷那样简单了,一时间,函谷关外连绵十几里都是尘土扬起,不亦乐乎。
秦少游的行辕装饰一新,既然打算在此长住,虽然他不贪图什么享受,却总要具有一定的舒适性才好,此时这儿反而成了一个交际中心,许多在洛阳的使者从王据那儿得不到什么准确的答复,便索性直接到函谷关来。
讨价还价是必不可少的事,秦少游似乎对于这些都督们并不太看重,指望他们带兵来助战?开玩笑,即便他们肯来,秦少游还不敢要呢,他素来知道兵贵精不贵多的道理,人越多,有时候反而是添乱,函谷关这里,根本不适合布置大量军马作战,关隘的争夺,也不是靠人多就有用。何况,这些人一旦来了,将来破关,必然漫天要价,甚至一群人杀入关中浑水摸鱼也是头痛的事。
因而对于助战的要求,秦少游一概拒绝,现在的秦少游,准确的来说要的不过是合法性和声势罢了。
对付韦家的朝廷,合法性最为重要,朝廷之所以是朝廷,是因为大家认可,同样的道理,若是大家认可的都是二皇子,那么这龙门宫又何尝不是朝廷呢?
至于声势,不过是吓唬人用的,韦家退居关中,现在天下纷纷讨韦,你怕不怕,你还敢跟着韦家多行不义吗,还敢为虎作伥吗?还有底气,在那长安城里高喊剿灭秦少游,诛杀余党吗?
做人,总是要留一线才好,谁都会明白,无论你和韦家多么亲近,无论你的今日是不是因为韦家的提携,可是今日喊得越凶,越是不留余地,等到秦少游入了关,可就没有任何转圜余地了,那秦少游赦免了韦家的都督,甚至愿意招降纳叛,可是这并不代表,欢迎你继续作死。
本质上,战争的双方,依靠的未必就是兵力的多寡,靠的也未必是谁的钱粮更多,某种程度,大家比的乃是信心,信心比黄金更加珍贵啊。当洛阳这儿信心十足,就更多人愿意为秦少游效力,因为谁都知道,为秦少游效力就可能得到极大的回报,今日为魏王殿下流血,这辈子就可衣食无忧。
同样的道理,关中那儿失去了信心,即便现在函谷关里的韦家军马比之城外的叛军要多,可是依然许多人,开始要为自己留一条后路了,譬如一些愤愤不平的高呼剿灭秦贼的人,现在突然就没有了声响,一些还想靠着韦家得到荣华富贵的人,此时也不禁要掂量掂量,毕竟这场富贵风险实在太大太大,谁能保证,今日得来的是富贵,明日得来的却是家破人亡?
即便是那些函谷关墙上的诸多将士,只怕也好不到哪儿去,他们肯卖命,一方面是某种惯性使然,毕竟他们当的是兵,吃的是饷,自然应当卖命。而另一层心思,只怕也就是杀敌立功了,只是当这叛军弹压不住,甚至杀入关中只是时间问题的时候,那么所谓的杀敌立功又还有什么意义?
禁军的特点和其他军马不同,比如从前的府兵,府兵往往是本地征召,因而一旦战场在本地,大家还晓得要保卫自己的乡人,毕竟自己家人和族人就在自己身后,临阵脱逃,就等于是将自己的妻儿弃之不顾。
可是禁军却是从天下各处的兵马抽调,固然都很精锐,只不过,他们在函谷关,保卫的却是别人的家乡,这意义可就全然不同了。
函谷关内已是军心浮动,甚至开始出现了不少的逃兵,而一时之间,许多武官竟也无计可施,因为大家都是人,那些士卒的感受,他们又岂会不能感同身受,短短一些日子,据说十几万的韦家军就被杀了个片甲不留,就连那些韦家的都督们为了苟活,居然也已倒戈,自己难道要平白无故的留在这里送死吗?
更不必说,现在天下都督俱都已经扯起反韦的大旗,除了这关中,朝廷已经约束不到任何地方,孤立无援,这关中固然关隘重重,可是关起门来又能坚守几时?这样下去,迟早还是要完,那么自己在这里流血流汗,岂不都是白费,甚至可能叛军杀入关来,必定要报复,到了那时,自己又如何自处?
武官们没有心思,士卒之间的流言越来越多,这对于韦玄贞来说,不啻是灭顶之灾,自从韦家当政以来,韦玄贞就没有睡过一次好觉,而如今,他越发的不安。
他心中要抱怨的人实在太多太多,他既抱怨自己的那个女儿,为何会有这多的野心,安安生生做一个皇后,又有什么不好?他抱怨族中子弟,绝大多数都没有出息,现在依然还有一些人在醉生梦死,他更抱怨韦陈亮这些人蛇鼠两端,居然敢背弃家族。
可是这些抱怨,似乎用处并不大,因为即便抱怨再多,对于眼下的事也是于事无补。
反而这个时候,军中的不稳让他更加忧心,固然这个时候,朝廷又开始了封官许愿,许多的公爵和侯爵也都赐了下去,甚至连一个不知名的偏将,居然都成为了侯爷,可是这不过是饮鸩止渴。
张晋近来可谓是马不停蹄,每日都会军中的事操心,对于这个女婿,韦玄贞是满意的,可同时,他又开始堤防起来。
现在人心隔肚皮,谁也说不清啊。
连韦陈亮这些人都投了秦少游,这意味着什么?这既意味着连韦家的人都不牢靠,最重要的还是韦陈亮这些人都可得到秦少游的谅解,那么其他人会怎样想呢?
韦家对于张晋放心,是因为张晋无论如何也是韦家的女婿,他与韦家休戚与共,将来秦少游带兵杀进了关,张晋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所以他非要为了韦家的这个江山拼命不可,可是现在看来,似乎局势全然不同,至少对于张晋而言,他完全有理由反叛,自从那秦少游千金买骨之后,显然不少韦家的门生故吏,已经不再是那样的牢靠了。
似乎这个时候,每一个人都在猜忌别人,即便连最亲信的人,似乎也不能成为例外,而每一个人,似乎也在忧心如焚,为自己未来的命运而担忧。
到了今日这个境地,甚至韦玄贞心里隐隐在猜测,假若这个时候,城下的神策军与五军营若是强攻函谷关,函谷关能够坚持多久,他一丁点的信心都没有。
不过……似乎唯一让他庆幸的地方就在于,城下的秦少游没有任何的动静,不错,一丁点的动静都没有,他们在关外高筑城债,大有一副对峙个十年八年的姿态,似乎对于关中,和秦少游一丁点关系都没有。
秦少游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他到底想做什么?
韦玄贞并不知道,他更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秦少游在他的大营,除了和那些都督们扯皮,似乎对于兴修水路,开拓运河更感兴趣。
用蜀锦绘制的地图,就这么铺开,秦少游站在这幅经过许多人花费了无数心思和精力绘制的地图显得很是满意。
他虽然对于后世精确的地图没有太多的概念,可是至少他非常清楚,这个地图,已经十分接近于他在后世的地理认知了。
这应当是这个时代最精确的地图,而且没有之一。
每一条行政的边界,几乎都用白线隔开,因而各镇、各州、各县,都非常直观的出现在秦少游的面前。
淮南淮北以及荆襄七镇,下辖四十二州,一百三十县,如今尽都收入囊中,显然,这只是第一步,虽然已经派驻了一批官员,可是秦少游非常清楚,自己在那里的统治基础依然非常的薄弱,固然那些都督们肯为秦少游效力,可是这并不代表,这些人完全可以死心塌地。
想要绝对的控制,首要的问题就是交通,当从洛阳到那儿往返也不超过半月时间的时候,当那儿的消息在三四天就能送达,并且洛阳能够迅速做出反应,进行反制的时候,这些才真正是秦少游的囊中之物。
当初的秦始皇将分崩离析的天下用驰道连接起来,这才奠定了大一统的格局,而现在……秦少游则需要用运河将各镇连接起来,用更迅捷的设施,才能将这七镇彻底的控制在自己手里,甚至,某县出现变故,不需要一个月之后朝廷才能知情,几个月之后,才能彻底平息事态,这显然对于秦少游来说,是完全不能容忍的。
分封制的基础,来自于交通的不便,而较为松散的郡县制靠的是驰道,那么,秦少游将自己的统治力量侵入各县各亭各乡,就需要更便捷的工具。
因此,运河不只是促进交流和商贸,最重要的还是政治形态的改变。
大举修建运河,已经势在必行,这几乎是神策府甚至是议事堂的共识,可是如何修,修到什么程度,准备花费多少钱财,又准备征募多少人力,才是所有人争论的关键。
显然这种博弈已经开始,最先哭穷的自然是神策府,王据的意思十分明显,他现在很穷,最多今年也就挤出两千五百万贯来,显然议事堂对此是极为不满的,尤其是那些浑身打了鸡血的商贾,显然认为这远远不够,七镇有人丁两百余万,这就意味着,一旦将他们容纳进来,就有了更加广阔的市场,有了更加充裕的劳力,有了新的商机,也有了更多提供原材料的土地和山岭。
只是运河若是修不到那儿,或者说,运河的进展缓慢,这些东西想要利用起来,就不太容易了。
因而几乎议事堂所有人都是疯狂的开拓运河派,当然……最重要的是修筑运河毕竟花的不是他们的钱财,能得到便利和好处的却是他们,这也是其中最大的原因之一。
议事堂那儿,已经提供了解决方案,神策府大可以为此发债,利用钱庄,来修筑运河,甚至有人提出了大胆的建议,索性发债一亿贯,各县的运河同时开建,提出这个建议的议员,据说是做铁器买卖的,居心可想而知,一旦到处开拓运河,所需的工具就是天文数字,想想看,这神策府需要征募多少民夫,又需要准备多少铁质的工具。
这人不是东西啊。
秦少游都被吓住了,敢情这位仁兄为了做他的买卖已经疯了。
一亿贯,加上各种利息,天知道是多少的数字,神策府显然这是要准备日后破产的节奏。
这种冒进的事,秦少游当然是不敢做的,他的心理数字大致维持在五千万贯左右,再加上神策府能挪用的两千余万贯,几乎可以做到以最快的速度将七镇的人口主要聚集地联通起来,只是这个事刻不容缓,必须让杨务廉这个大包工头赶紧的先把各县勘探起来。
运河修了这么多,杨务廉对于修筑运河的事已经更加得心应手,想必这并不是什么难题。
刮了很大的风,停电了一下午,悲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