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氏这么一暗示。
李重俊岂会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心里咯噔了一下,冷汗流出来。
这是让自己去害自己的祖母吗?
当然……李重俊心理上,已经对祖母有了一些反感。
这种反感无关亲疏和血缘,一切都来自于李重俊的利益攸关。
秦少游庇护了自己的皇兄,就意味着,武则天也庇护了自己的兄长,这就意味着,自己的祖母过的越好,而自己的处境就会越攸关。
可是这并不代表,李重俊有对武则天动手的胆子。
可是现在,母后开了口,自己能回绝吗?
若是回绝,就意味着从此以后,韦家和自己也彻底决裂了,自己攀不上祖母,又得罪了韦家,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韦氏和韦承庆二人,都是目不转睛的看着李重俊,似乎也急着等他的决断。
见李重俊老半天不肯开口,韦承庆笑了笑:“殿下,成大事者,哪一个不是有担当的,娘娘并非是逼迫你什么,只是现在的处境,难道殿下不知吗?上皇在一日,娘娘寝食难安,可是殿下,难道就安生?只是有些事,娘娘去做,只会招致别人的怀疑,可是殿下乃是上皇的孙儿,谁会疑心到殿下身上?此举,固然是无奈,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而且还非要为之不可,殿下乃是聪明人,这层关系,怎么会想不透?哎……若不是万不得已,娘娘也不会出此下策啊,殿下理应体谅娘娘的苦心。”
李重俊喉结滚动几下,还是有些不知所措,他意识到,自己似乎没有别的选择,而且……他猛地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若是当真如此,上皇一死,那秦少游,还拿什么来收买人心呢?自己那皇兄的身份吗?简直是笑话,只要朝廷否认皇兄的身份,他们就什么都不是。
似乎也只有如此,自己才有克继大统的希望,那么……
他最后咬了咬牙,道:“此事,儿臣想办法。”
“不必你想法子。”韦氏笑了笑,道:“明日,我送些大补的药到你府上去,殿下呢,偶尔也该去紫微宫,好好看看自己的祖母才是。还有,再过几日,本宫想和陛下去狩猎,暂时就不住在宫中了,你呀,既是太子,就理应监国,你父皇和本宫对你都抱有很大的期望,这太子监国期间,可莫要让陛下与本宫失望。”
狩猎……
大唐的天子,确实有狩猎的习惯,只不过,到了高宗的时候,因为高宗皇帝身体不好,这才荒废下来。
这宫中就有上林猎场,距离这里,也不过是几十里路而已。
李重俊明白,这是这位母后想要故意避嫌,特意出大明宫,即便武则天死了,那么一切也和她没什么关系。
这固然有些掩耳盗铃,可是不管怎么说,做下这件事的是他这个太子,到时候武则天一死,韦党们自然会噤声,不会质疑什么,至于其他人,大多数却都和他这个太子有些牵连,他们若是想要说胡话,自己这边,也可以压下去。
总而言之,达成了这个默契,一切就好说了。
所谓的监国,当然只是笑话,这朝廷里外,无论是三省还是禁军,都牢牢握在韦家人之手,李重俊一点机会都没有。
李重俊只好道:“父皇大病初愈,身体已经康健,确实应当出去走动走动,儿臣一定不负母后重托。”
韦氏和韦承庆对视一眼,俱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一丝笑意。
此事……成了。
韦氏自然不免要夸奖李重俊一番,母子二人,今日倒是都其乐融融起来。
闲聊了一会儿,李重俊便起身告辞。
韦承庆也行了个礼:“臣也告辞。”
二人一前一后的出来,李重俊显得有些忧心忡忡,韦承庆追上他:“殿下似乎怏怏不乐?”
李重俊道:“我只是还有一些担心,韦公,上皇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可是无论怎么说,那秦少游毕竟还是在洛阳,若是此事他站出来……”
“殿下害怕?”韦承庆突然打断李重俊,反问道。
李重俊抿了抿嘴,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事实上,说不害怕,那是假的,韦承庆固然说,成大事者必定要行非常之事,只是……承担的风险也是非常之大。
韦承庆却是笑吟吟的道:“人只要死了,她的嘴巴和舌头自然也就死了,而且又死在宫里,怎么说,还不是我们的事,更何况,现在韦家确实是遭人非议,她这一死,许多人少不得要质疑韦家,可假若这时候殿下亲自出面,告诉大家‘真相’呢?你看,老夫说句不该说的话,娘娘说的话,不足为信,老夫的话,也是不足为信,可是殿下却是太子,龙子龙孙,殿下的话,谁可以不信?殿下不必多虑,此事……其实并不难。”
李重俊心里一想,觉得颇有道理,自己和韦家,确实是不同的,这天下人可能会腹诽到韦家头上,可是自己则全然不同。他笑了笑:“多谢韦公指点。”
韦承庆莞尔,摇头道:“老夫怎么敢指点殿下,殿下是人中龙凤,老夫不过是偶尔出谋划策罢了。”
这番话,让李重俊感受到了韦承庆表现出来的尊重,他笑了笑,倒是省去了许多的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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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之后,紫微宫里,李重俊已是第二次来问安了。
自从陛下和韦后去了狩猎,这宫中冷清了许多,以往李重俊并不敢来谒见武则天,而如今,他成了监国太子,胆子似乎比之从前大了许多。
“皇祖母,昨日送的参,不知祖母吃了吗?这是大补之物,祖母若是喜欢,孙臣多送一些来,孙臣说来惭愧,因为碍着一些事,从前不敢时时来探视,还望祖母见谅。”
武则天对于这个孙儿,倒还算是喜欢的,毕竟是老了,见了也觉得亲切,她笑吟吟的道:“吃了一些,倒还算不错,这是百济进贡的吧?朕……确实有些日子没吃了,难为你的孝心。”
“那就好。”李重俊颌首点头,一边吃着茶,一边道:“父皇自去了狩猎,国事就担在了孙臣的身上,孙臣哪里处置的了这些东西,许多事都不明白,虽然有侍中们协助,可是依然一知半解,就说今早送来的一份奏疏,是昭信镇的都督许谦送来的,说是发生了饥荒,要让孙臣拨发一些钱粮,以解燃眉之急,祖母不知有什么高见?”
看他的样子,倒像是来请教的。
不过说起来,倒是很好理解,他对国事一窍不通,现在突然监国,这显然……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这宫中,对于国事最清楚的不就是武则天吗?跑来问问,也是合情合理。
而且……李重俊还透着别的意思在。
韦后在的时候,他不敢来紫微宫,现在倒是来的勤了,这分明是想借韦后出宫的机会,好好和这位祖母打一打交道。
武则天只是笑吟吟的看他,良久,才风淡云轻的道:“哦,是为了此事?这个倒是不难,现在的朝廷和从前不同,从前呢,这官吏都是朝廷任命,出了任何事,都是朝廷的干系,发生了饥荒,自然是该朝廷来处置的,推拖不得。”
“现在不一样啊,现在地都给封了出去,各地的都督们呢,各行其是,朝廷能管住他们的手段,也是有限,虽然每年他们押解一些钱粮到京师中来,可是数目,却也是有限的很,说句实在话,现在的朝廷,自己养活自己都难呢,哪里能管的了这些事,那些个都督,既然得了这么多好处,那么就理应让他们承担好自己的干系,这世上哪里有不断给人甜枣的道理啊,说起来,这三十七镇设立出来,实在是个隐患,绝不是什么好事,可是有什么法子呢,现在木已成舟,想要收回成命,只怕也难了。”
李重俊不由皱眉:“只是……孙臣有些担心,若是朝廷放任不管,这不妥当吧,到时候当真出了什么事,岂不是都要怪责到朝廷身上?”
“可问题是,朝廷能拨付出多少钱粮?”武则天反问。
李重俊一下子无词了,自从各镇开始截留赋税,朝廷现在确实也是捉襟见肘,自己都有困难。
“而且,此例一开,往后各镇的都督遇到了什么事,都来伸手要钱要粮,又当怎么办?凡事不能开例,一旦开了,将来只会更加举步维艰,既然这都督们现在都是各扫门前雪,各管各的,那么规矩立了下来,他们的事,朝廷也不能管,否则……就是引火烧身。”
见李重俊一脸踟蹰,显得更加为难。
“可是吗,若是太子殿下怕人骂,或是那昭信镇的都督和百姓责怪朝廷,其实也容易,朝廷呢,一分钱粮也不出,可是却要下一道旨意,让附近诸镇,予以救援,如此一来,朝廷就算是尽了自己的一份心了,至于各镇救不救,就是他们的事,当真出了什么事,那也怪不到朝廷身上,让他们各镇去扯皮就是。”
武则天这么一说,李重俊反而松了口气,显然这个法子好,既可一毛不拔,又把事情解决了,各镇不肯救,罪责就在他们身上,各镇救了,那也是朝廷的旨意,大家也只会感激朝廷。
李重俊笑了笑:“祖母这个法子好,孙臣就这么办。”
正说着,却是上官婉儿进来,手里端着一碗参汤,小心翼翼的到了武则天身前:“陛下,该吃参汤了。”
武则天便接过,喝了几口。
李重俊则是目不转睛的看着那碗参汤,心里窃喜。
眼看时候差不多,他起身告辞。
武则天倒也没有留他,等他走了,放下了参汤,武则天侧目看了上官婉儿一眼:“太子殿下……这是来争宠的吗?”
“想必二皇子在洛阳,他心里担心呢,他岂会不知,自己这个太子……”上官婉儿徐徐回答,只是后半截的话,却是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武则天却是笑了笑:“听说你的弟弟也来了长安?哎……只是可惜,你们姐弟二人啊,隔着一堵宫墙,只怕是无缘相见了。不过……既然你弟弟来到了长安,想必……那秦少游是有些急不可耐了,他啊……平时别看老老实实的,只关心他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外界的事呢,浑然不去关心,可是一旦做好了准备,或是下定了决心,就绝不会轻易罢手,依着朕看哪,他这又是要兴风作浪了。”
上官婉儿抿嘴笑起来,武则天对于秦少游的评价,实在是准确极了。
那家伙……不会轻易有什么动作的,至于自己那个弟弟,早就已是秦少游离不开的左膀右臂,可谓是秦少游身边最最核心的人物,甚至地位与秦少游身边的方静与王琚二人也不遑多让。自己弟弟突然又来了长安,怎么可能只是来游山玩水这样简单,必定是身负了最重要的使命,甚至……和秦少游的重要布局息息相关。
上官婉儿眨了眨眼睛,道:“是啊,看来……这长安城不会平静了,接下来,却不知又会发生什么,陛下虽然深居宫中,也会受到波及吧。”
武则天精神一震:“朕就怕不受波及,就怕平静的太久,朕太老了,已是没几年好活了,再不动一动,真的心有不甘。”
说罢,她自信满满的又拿起方才放在案牍上的参汤,一口一口的喝了起来。
“这参汤的味道,倒是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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