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泽的情况很尴尬。
要说伤势很轻吧,一身的伤口,鲜血满身。可要说他伤的很重吧,还真没啥伤筋动骨的伤。
但是这么多的伤口,继续再战已绝不可能,否则行动之间,必然流血过多。周天行无奈,道:“我送你上去裹伤。”
秦泽道:“你不用管我,找个人送我走就好。得拦住他们。”
周天行没好气地道:“不用我的异术控制你的伤,等你到了山顶,已经变成干尸了。”
周天行看了眼混乱的战场,又看了看天色,道:“反正我们的目的是拖延时间,不是跟他们死磕,后边还有几道关口呢,走。”
周天行再度用力场领域控制了秦泽,便向山上奔去。
以前他对异能是暴发户式的用法,所以消耗也极快。如今在解开鱼网时悟到了更精巧的用法,用将它用在需要控制的细微处,异能的消耗却也大大降低了,若是那种力场领域全开时,他根本不可能支撑到山顶。
天,黑了。
山脚下,汝南各世家派在此处狙击阻截齐鲁世家势力的人马,依仗地势死守不退,打急了眼的齐鲁世家人马死伤惨重,双方都已打出了真火。
此时天色陡然一暗,视线受阻,更难交战。不知何时,有人生起火来,这一丛,那一丛,熊熊火光间,剑影刀光,夹杂着咒骂汝南世家子弟,威胁要让他们好看的声音。
山,还亮着。
临近玉皇顶的部分,仍然沐浴着金灿灿的夕阳。
对山脚下而言,太阳已经落山了。
对泰山顶上而言,夕阳仍在地平线上。
墨璇在第五道关隘处,墨天机相逢了。
师兄妹相见,却连一语也欠奉。没有解劝,没有辱骂,只对望一眼,便明了了对方的心意。
那么,便战吧。
墨璇知道墨天机没有投靠豪门,不仅仅是因为他仍是麻衣芒鞋,形容朴素,更因为多年的师兄妹,她了解墨天机。
对墨天机而言,他不是依附于豪门,而是借助豪门的力量。
汝南众世家子并没有告诉他攻山的真正目的,但他猜到了。
他仍然率领追随他的兄弟打上山来,是因为在各怀心思的各个势力群体中,只有他和他的墨门兄弟,是真正怀着摧毁星鼎,避免异人降世的目的的。
春秋战国时,造器大匠传自两派。一为鲁班,一为墨门。
鲁班传人擅造诸般犀利的兵器、攻城的利器,为列国诸侯所用,攻城破寨,无所不摧。墨门便造护身的甲胄、守城的机械,与之对抗。他们反对战争,但为了制止战争,所支持的反抗,也是战争。所建造的器械,也一样杀人。
只是,他们的目的不是为了帮助诸侯去征服他人,而是帮助被侵略者,反抗侵略。所以,讲兼爱、非攻的墨门,从来也不是一群愚腐想用不抵抗、想用自残的方式试图去感化敌人的白痴,他们走的是入世之道,他们清楚怎么做,才能贯彻他们的理想。
今天,墨天机就是用了他认为正确的办法。他独力难支,只能借助世家力量。当然,他很清楚,在世家眼中,是在利用他。可这有什么关系,只要被他攻到山顶,他会第一时间毁掉星鼎。
墨天机不相信邹阳的理想,对于强大的力量,他也怦然心动。可他更认为,一群从不曾掌握过力量的人,一旦拥有凌驾于他人的力量,只会造成比现在高高在上的群体更恶劣的后果。
墨璇相信邹阳,至少她想试试。
邹阳以墨门为班底,制造第一批异人,已经很慎重了。她相信墨门弟子拥有了奇异的力量,不会陶醉于力量的强大,从而被强大的力量所左右。只要第一批异人能够建立应有的秩序,那就无惧于源源不断产生的异人。
所以,她与墨天机没有私仇,两人私交还不错。可是为了各自的理想,他们只能拔刀相向。就像鲁班和墨子是好友,彼此互相欣赏,可这并不影响他们为了各自的理想,利用他们的发明,在战场上一较长短。
山势陡峭,本来对守的一方是有优势的。但是机关巧术的优势,由于墨天机等人的加入,轻易就被破去。地理上的优势,则被周公子等人不惜重金购来的一批质地优良的擘张弩所抵消。
如此一来,便优势全无,只能混战。
及至天色一黑,双方的战斗更是变得无比混乱。
这里不比山脚下,没有人敢乱放火,弄不好引起山火,大家就得一起完蛋,逃都无处逃。
第一线是与守的一方死战的墨天机等人和豪门家将,众公子随在后边,王翼和袁采昊跟在世家公子们中间划着水,默默地等待着机会。
终于,泰山顶上也陷入了完全的黑暗,只在山顶那具溶炉,因为强大的势力,冲天破开一道炽红的光。
时候到了。
袁采昊和王翼趁着混乱,悄悄地离开了队伍,带着身边几名护卫,潜向左右两翼。
大战一起,大家只能按照事先既定的计划行动,没办法知道各方的情况并及时下达新的指令。限于山势,就算训练有素的军队,也一样做不到。
所以,周公子根本不曾想到,当他们在此鏖战不休的时候,王翼和袁采昊埋伏在两翼的人马,根本就没动。他们只是默默地清理着攻向山顶的道路,把林木间缠绕的藤萝、荆棘等等清除掉,坐山观虎斗。
最后一道关隘了,天色已经全黑,满天星斗俱现。
众豪门公子焦急起来,唯恐下一刻便星鼎铸成,甘石经空,错失了这难得的机会。
退守到最后一关的墨璇等人,也是依杖利器,开始做最后的死战。
眼见到前边树起堡塞城墙一般的巨大障碍物,司马业焦急地道:“不行就火攻吧,要来不及了。”
墨天机冷冷地道:“那栅壁是用大木制成的不假,但是外边糊了三层黄泥,火攻一时半晌难以拿下,更加的来不及了。”
“天机师兄,你我同门,相煎何急?”堡寨墙壁上,传来墨璇的声音。
“我要对付的不是你,只是你挡在了他的前面。”
墨天机厉声大喝:“你可知道那邹阳为了研究异能,害死过多少无辜之人?若叫这样的人成功,你可曾想过,会是何等可怕的一个世界?”
“邹师是有大理想、大抱负之人,天机师兄,你对他误会太深了。”
墨天机一声长笑:“罢了,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不要妄想拖延时间。”
“天机师兄,我只是不想同门相残罢了,既然你执迷不悟……,架石炮!”
堡寨后面忽然传来一阵“吱吱呀呀”刺耳声,二十多具十二梢的石炮在临时搭建的城墙上亮相了,火把之下,一具具石炮整齐地排列着,这种石炮是利用有弹性的竹子发射出去,集中十二个大汉的力量为动力,足以将数百斤的巨石弹射到百米开外。
墨璇眼含热泪,颤声道:“天机师兄,得罪了。”
一块巨石弹了出来,两百多斤重的大石,一砸下来便碎石飞溅,两名豪门家将猝不及防下就飞溅的碎石打得血肉横飞。而那块碌碡形的飞石落地后并没有停滞,轰然向前滚动过去。而是顺着斜坡向他们径直碾来。
巨石带着雷霆之势碾压过来,几名来不及闪避的豪门家将和墨门子弟登时被撞得支离破碎。
墨天机沉着脸色,厉声道:“抬上来,快!”
三架造型极其别致的独轮小轱辘车各自被几名墨门子弟连扶带推地拉到了前边,支架放下,迅速地固定下来。
墨璇远远的看不清楚,但只瞧那轮廓,已然吃惊道:“鸢石炮!”
黎长老扶着藤杖,喘息地站定,扬声道:“不错!正是鸢石炮。小璇儿,老夫……虽不擅搏击之术,可老夫研制的这鸢石炮,犀利尤胜刀剑。你还是快快闪开吧。”
周公子秉持着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态度,藏在路边一块巨石后边,探头大叫道:“不要跟她废话,时间要来不及了,快,快打过去。”
墨天机沉声道:“把这面栅墙,给我轰垮!”
吱呀呀呀……,鸢石炮开始上弦了。
这种精巧灵便的石炮,动力并不是来自于弩臂,而是用两张扎的极紧的马鬃牛筋混制而成的扭力弹射,其力量绝不次于弩车。可弩车射出的是箭,它射的却是随处可以捡拾的石头。
墨天机脸上泛起一抹狞戾,单手向下一劈,大喝道:“放!”
嗡地一声,三台鸢石机同时发动,三枚人头大的石弹并排轰了过去。堡寨上木屑纷飞,竟被石弹给轰出三个数尺见方的孔洞,其中一枚石弹余势未衰,撞破了塞壁,又轰在一名墨门弟子的头上,当场爆出一团血雾。
待血雾散尽后,这名墨者的脑袋已不翼而飞,只剩下一个肩膀顶着一小截血肉模糊的脖颈部位,筋络烂肉,怵目惊心。
鸢石炮其实主要用来守城的,但是用来攻这只是一堵薄墙的“城”,在石炮之下,那墙便也纸糊的一般。
“发射!”
墨璇噙着泪,咬着牙,也下达了命令。
墨家同门,于泰山之巅,死战。
终于,那道“墙”轰然倒塌,已经打出了真火的双方吼叫着冲过去,就要展开肉搏,这时候,一声爽朗的长笑,剧太恒的声音在夜空中响了起来:“这种时候,怎么能少了我洛阳游侠?兄弟们,跟我上!”
一道魁梧雄壮的身影,挥舞着一口阔刀,率领数百游侠生力军,呐喊着冲了过来。
墨璇刚刚一喜,一直埋伏在左右两翼,悄悄潜行开路,一直掩至此处,尚未动一兵一枪的袁氏和王氏家将,也在周公子等人的人马死伤惨重之际,呐喊着冲了出来。
山顶,冶炼大匠公冶善于近在咫尺的厮杀呐喊声浑若无闻,两眼只是紧紧盯着溶炉火势,突然间,他双眼一亮,振声大叫道:“开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