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完全出乎徐老头的意料。
他做生意几十年,是个老江湖了,最知道如何跟人打交道,也最是知道如何看碟看菜。
眼前这位小姑娘不过十三、四岁,一副十分稚嫩的样子。就算她的穿着打扮挺好,但自己跑出来卖什么“设计稿”,估计也不是什么权贵人家的孩子,没见过多少世面。他这张脸生来严肃,只要把脸板上,再说几句硬话,一般的孩子心里都发怵,再糊弄糊弄,没有拿不下的买卖。
不曾想这孩子行事说话老道得跟他这老江湖也不相上下。
这到底是哪家的孩子?
他不由转过头来,仔仔细细地打量起许熙来。
谢氏是个护崽子的。一看这老男人盯着许熙看,立刻站出来把许熙护在身后,挡了个严严实实,面色不善地朝徐老头瞪眼:“看什么看?我家姑娘,是你能看的么?”
转头她又劝:“姑娘,别跟他谈了,咱们走。”反正赚了一百两银子,也很可以了。
徐老头回过神来,赶紧尴尬地笑道:“误会了,误会了。我看这位姑娘端的厉害,便想知道是哪家的孩子,倒不想唐突了姑娘。老朽在这里跟姑娘陪个不是。”
说着他站起来,朝许熙作揖施了一礼。
许熙从他刚才那一眼打量里,只看到好奇与探究,没感觉到有丝毫的猥亵,因此倒没在意。
她摆摆手:“无妨。”遂站了起来,“徐老板既无意相谈,那我们就告辞了。”
“哎哎,姑娘别误会,我并没有说不谈。既如此,那就请隔壁夫人一块儿过来谈吧。”
徐老头转过头,朝站在门口的伙计微一颔首。那伙计就去了隔壁。
徐老头重又坐下,心里盘算着一会儿该如何应对。
别说,他心里的打算还真跟许熙猜测的一样。
来之前,他原本打算压压价,以四十、五十两银子或是更低的价钱把第一张图拿到手,再让许熙把余下的图都拿出来看。如果价钱便宜,他就意思意思再买一张,其他的以看不上眼为借口,打发许熙离开,再让人凭他的记忆画出来,赶紧叫工匠开工制作,以抢占先机。
反正在北宁县,他家银楼最大,别家就算买下许熙的设计图,也争不过他。他有靠山,并不怕这小丫头翻出什么风浪来。
至于京城的银楼,反正客户群不同,就算许熙拿去京城卖给最有名的银楼,也碍不着他什么。首饰这东西,只要一家做出来,流传出来,其他银楼都会争相模仿,谁能拿他怎样?
可计划没有变化快,没想到他一进门,伙计就告诉他,有位夫人直接出一百两银子买那位姑娘的设计稿,他就知道想用低价拿下设计稿没可能了。
既如此,那就别怪他心黑,只出一百两银子买一张;余下的,他看完了一张都不可能买。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不是?
没想到这小丫头心眼子还挺多,宁愿不做这笔生意,也要坚持叫那位夫人过来一块儿看。一旦有外人在,他就不那么好耍手段了。毕竟裕隆阁要信誉,他也要脸。
徐老头眼珠急转想着对策。
不一会儿,小伙计就领着一行人进来了。为首的正是那位夫人。
徐老头是东家,即便对方是银楼的客户,有黄掌柜殷勤招呼即可,他并不需要自降身份对人卑躬屈膝。因此那一行人进来,他端坐着不动,只等黄掌柜介绍时随手一揖便完事。
可无意中瞥见那女人身上的衣裙料子,他心里一凛,禁不住站了起来。
他在银楼里打转几十年,眼光最是毒辣。
这女人裙子上的布料乍一看跟普通的绸缎差不多,其实是用一种极为难得的特殊蚕茧织成的,颜色天成,并不是后天染上去的,所以这绸缎久洗不褪色,而且按压也不起褶子。
这种绸缎不光稀少昂贵,市面上还没得卖,是进贡的贡品。
光这一点,眼前这个女人就不是普通人。即便她不是皇室之人,也是皇亲国戚,或是跟皇家之人关系紧密的,绝对不能得罪。更不用说她头上的步摇,以及用做压裙的那块质地、雕工皆为上上之品的羊脂玉玉佩了。
这一刻,徐老头打消了对设计图打歪主意的念头。
在这种人面前耍手段,怕是担心自己死得不够快呢。得罪了她,对方不出手,他身后的主子也是要出手惩罚他的。
许熙虽没有徐老头这种专业的毒辣目光,但她智商、情商高啊。
一看徐老头这前倨后恭的态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不过她即便回了侯府,也没想过要跟权贵打交道,更没想要攀上什么权贵。
她不耐烦绕圈子,等那行人甫一落座,她就开口把刚才的事说了,道:“这位夫人对我这设计图也感兴趣,如此不妨将剩下的图一起看看。但咱们先小人后君子,在看图之前还请签个契约,二位保证在看了图后,如果不购买我的设计图,不得私自打制我设计的首饰式样。一旦发现,我可是要拿着契约到官府去告状的。”
说着,她从另一个袖袋里摸出一张契约,打开来,放到两人面前。
徐老头儿不敢得罪那女人,却不怕许熙。许熙这一身穿着打扮,放在县里头可能不错,但放在满地权贵的京城,可不够看,她身后的那个丫鬟和婆子穿着更是上不得台面。豪门大族的小姐也不可能抛头露面来卖什么设计图,赚这三瓜两枣还不够人家买件首饰的。
他觉得自己阻拦住许熙的失礼,就是对这位权贵女子的示好。
他皱眉,对许熙不悦道:“赵姑娘,这就不必了吧?我老徐打从我父亲那辈儿起就开银楼,还没听说过看个设计图就要签契约的。如果姑娘硬是坚持这么做,那么这图我们还是不看了吧。”
说着,他笑着朝那女子微一点头。
一百两银票到手,许熙对剩下的设计图卖不卖得出去也无所谓。她宁愿不赚钱,也不愿意吃闷亏。